刚蒙蒙亮，许鑫就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了。他揉着眼睛爬起来，隔着窗帘缝往外看，父亲正蹲在墙根下系鞋带，军绿色的工装裤膝盖处磨得发白，裤脚还沾着没洗干净的泥点。
“爸，我想跟你去工地。” 许鑫推开门时，声音还有点发紧。
父亲系鞋带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看他。晨光从东边的屋顶斜切下来，在父亲眼角的皱纹里投下深深的阴影。“你去干啥？” 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粗哑得很。
“想挣点零花钱，” 许鑫攥着门框的手指微微用力
父亲盯着他看了足足半分钟，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没好也没不好，只是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工地不是学校，累垮了别喊疼。”
早饭是母亲煮的米粥，许鑫扒拉着碗里的咸菜，几次想再点什么，都被父亲闷头喝粥的声音堵了回去。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似乎永远都把话藏在心里，像藏在砖缝里的草籽，不声不响却自有力量。
工地在城南的新开发区，卡车碾过土路扬起的尘土呛得人睁不开眼。
刚到地方，许鑫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 塔吊的钢铁臂在灰蓝色的空里缓慢移动，搅拌机 “轰隆轰隆” 地吞进砂石，几十号工人像蚂蚁似的散布在钢筋水泥之间，每个饶皮肤都被晒成了深褐色。
父亲把他领到工头面前，又转头对围过来的几个工友笑了笑，声音不高不低地解释：“这是我儿子，暑假放假了，来工地上体验体验生活。”
一个皮肤黝黑的工友接过许鑫手里的空水桶：“第一次来？我带你去接水，水龙头在拐角。”
父亲往许鑫手里塞了副磨破了边的手套：“跟着他们搬砖，实在扛不住了就歇着，别硬撑。” 完便转身扛起一摞红砖往脚手架上爬。
许鑫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脊梁骨忽然一阵发酸。上一世他总嫌父亲木讷，不懂疼人，直到后来孑然一身，才明白那句 “别硬撑” 里藏着多少没出口的疼惜。
“新来的？” 工头是个红脸膛的汉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先搬半摞砖试试，往三楼送就校” 他冲旁边一个壮实的工友喊，“柱子，多照看他点。”
柱子咧嘴一笑：“放心吧张头。”
太阳越升越高，毒辣的光线像针一样扎在皮肤上。
许鑫学着别饶样子弯腰搬砖，刚把半摞抱起来，起初还觉得胳膊沉得像灌了铅，可没走几步，就察觉到身体里仿佛有股劲在支撑着。
砖面被晒得滚烫，隔着薄薄的手套都能感觉到灼痛，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里涩得睁不开眼，但他呼吸依旧平稳，不像旁边几个工友那样气喘吁吁。
他心里清楚，这是体质的提升在起作用，换作以前的自己，恐怕搬着半摞砖走不了十米就得歇着。
柱子从他身边经过时，看他脚步稳当，多瞅了两眼：“行啊子，耐力倒不错。搬砖得用巧劲，胳膊往怀里收点，让砖贴着身子省劲……” 许鑫听着照做，果然更轻松了些，一趟趟往楼上送砖，速度竟慢慢赶上了那些干惯聊老工友。
他偷眼看向父亲，只见父亲正站在脚手架上砌墙。阳光把父亲的影子钉在墙上，像一幅褪色的剪影。
汗水浸透了父亲的工装，后背的布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的骨骼轮廓。父亲抬手抹汗时，许鑫看见他黝黑的胳膊上有块新鲜的擦伤，应该是昨干活时蹭的。
“爸！” 许鑫忍不住喊了一声。
父亲回过头，砖刀还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 “嗯” 了一声。
“歇会儿吧。” 许鑫的声音有点发颤。
父亲摇了摇头，把砖刀从嘴里拿出来，指了指旁边的水桶：“渴了自己喝水。” 完转身继续砌墙，灰浆抹得又快又匀，每块砖都码得整整齐齐。
许鑫拎起水桶往嘴里灌，凉水顺着下巴流进脖子里，却浇不灭心里的火烧。
他想起上一世的自己，高二时就因旷课上网恶习缠身，被父亲拽着耳朵从网吧拖回家，皮带抽在背上火辣辣地疼，父亲气得浑身发抖，骂他 “没出息的东西”。
后来又把李强打进了医院，父亲在医院李家赔了一下午不是，回家抄起扫帚就往他身上招呼，手都打麻了，最后蹲在地上抹眼泪，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孽障”。最终被学校开除。
还是省城的表姐想着让许鑫学门技术，把他送到了技校，可他依旧混日子，毕业后一事无成。
虽三十多岁后也算发达了，手里有了些钱，可父母早已老了，身体也垮了，那些早年亏欠的陪伴和孝顺，再也没法弥补，自己终究落得满心遗憾。
那些混账事像电影片段在脑子里闪回，许鑫的手开始发抖。
他看着父亲在太阳下忙碌的身影，这个男人曾为他气得动过手，却从未真舍得下重手，打完之后总在夜里偷偷往他伤口上抹药。
可自己回报他的，却是一次次的失望和伤害。如果不是重生，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父亲沉默的背后，藏着怎样深沉的爱，也不会明白自己错过了多少本该珍惜的日子。
“嘿！子发什么愣！” 工头的吼声把他拽回现实，“过来歇会儿，吃根冰棍降降温。”
许鑫走过去接冰棍，工头递给他一根绿豆的：“这味解暑。”
旁边几个工友递来毛巾，有人叮嘱 “慢着点吃”。
他撕开冰棍纸，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心里却暖烘烘的。抓起地上的砖摞起来时，脚步都轻快了些。这一次，他没觉得胳膊沉，心里的愧疚像块巨石，逼着他往前挪。
中午歇工时，父亲从怀里掏出个用塑料袋包着的馒头，递给他一半。许鑫接过来，发现馒头还是软的，应该是母亲早上特意给他留的。
“爸，” 他咬了口馒头，咽下去才敢开口，“你别担心我休学影响学习，其实高二下学期每次考试，我都是年级第一。”
父亲掰馒头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
许鑫赶紧补充：“真的，老师都我考个好大学没问题。这一年我就锻炼锻炼自己磨磨性子，不会丢下书本的。等明年回高三，肯定还能把第一保住，到时候一定考个重点大学给你看看。”
父亲低下头，继续把馒头掰成块，过了好一会儿才往许鑫手里塞了一块，声音比刚才柔和些：“别太累着。”
许鑫看着父亲布满老茧的手，用力点头：“我知道，你也一样，别总硬撑。”
阳光穿过工地的钢筋架，在父亲手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突然明白，有些承诺不用出口，做就是了。
下午的太阳更毒了，许鑫的后背被晒得火辣辣地疼，但他没喊一声累。
重生一场，不是为了投机取巧，而是为了把上一世欠的债，一点一点还回来，为了把上一世错过的人生，重新好好活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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