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马喷着响鼻刨着冻土,李肃甩脱缰绳时,玄色披风扫过帐门的冰碴子,溅起一片细碎的白。他一脚踹翻营前的兵器架,刀枪剑戟砸在冻硬的地上,脆响刺破夜空——那声响里裹着的,是三十匹战马被毒索绊倒时的哀鸣,是西谷火海里弟兄们的惨叫,是他捏碎在掌心的半块兵符。
“废物!”李肃的吼声撞在营帐帆布上,震得烛火疯狂摇晃。将领们垂首立在帐内,甲胄上的冰碴融化成水,顺着铠甲缝隙往下淌,在脚边积成的水洼。谁都不敢看他——这位素来以“儒将”自居的大帅,此刻眼底爬满血丝,颌下的伤口还在渗血,那是昨夜被流矢擦过的痕迹。
“早有准备?”李肃抓起案上的酒坛,狠狠砸在地图上。烈酒混着墨汁晕开,将义军营地的位置泡成一团黑。“林羽那子能掐会算不成?他怎知我要袭西谷?怎知我藏在松林里的三百骑?”
最末位的偏将瑟缩着开口:“大帅,那林羽帐下有个叫玄风的谋士,听……能观星象断方位。”
“观星象?”李肃猛地转身,腰间佩剑“呛啷”出鞘,剑刃贴着偏将的脖颈划过,“我看是你等漏了风声!”偏将吓得瘫在地上,甲胄撞地的声响里,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是斥候回来了。
“报——”斥候掀帘时带进一股寒风,烛火骤然矮了半截,“启禀大帅,西谷余烬里……只找到七十九具尸身,余下的怕是都被林羽拖回去了。”
“拖回去?”李肃的剑“当啷”归鞘,指节叩着案几,发出咚吣闷响,“他是要挂在营前示众!”他走到帐外,望着义军营地的方向,黑沉沉的夜色里,隐约有火把在移动,像一串挑衅的星子。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李肃突然冷笑一声。他扯开渗血的衣襟,露出肩胛处狰狞的伤疤——那是十年前在雁门关被流矢射中的旧伤,此刻正随着他的喘息突突跳动。“传我令,点三百死士。”
亲卫统领猛地抬头:“大帅,夜里突袭已折损太多……”
“谁要夜里去?”李肃从箭囊里抽出支雕翎箭,指尖抚过箭簇上的倒钩,“林羽不是要守补给线吗?我偏要让他亲眼看着,他的粮草是怎么变成灰烬的。”
帐外的风突然紧了,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打在帆布上,像极了西谷火海里噼啪作响的火星。将领们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惊惧——李肃要动义军的粮道,那条从阳曲城延伸过来的生命线,沿途尽是荒岭,最是难守。
“取我甲来。”李肃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平静。亲卫捧来那套玄铁锁子甲时,他正用烈酒冲洗伤口,酒液泼在血肉上,蒸腾起白色的雾气。“让弟兄们把马嚼子都裹上麻布,卯时三刻,随我去‘拜访’阳曲城的粮队。”
边泛起鱼肚白时,林羽正站在义军的望楼顶端。玄风递过来的热茶在他手里冒着白气,他却盯着远处的官道,指节在栏杆上轻轻敲击。“李肃昨夜虽退,却没带走西谷的尸体。”他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刮得有些散,“他在等我把尸体挂出来示众,等我军心大振时……”
“等我们放松对粮道的警惕!”玄风突然按住他的肩,“阳曲来的粮队今日过狼牙关,那里是个险隘,两侧是峭壁!”
林羽猛地转身,望楼的木板被踩得咯吱作响。“苏烈!”他朝楼下喊,正在打磨巨斧的苏烈立刻抬头,“带你的破山营,即刻驰援狼牙关!”
“得令!”苏烈的大斧在晨光里划出银弧,五十名精壮士兵已经翻身上马,马蹄声瞬间裹着雪尘远去。
林羽望着他们的背影,指尖捏紧了那枚从西谷捡来的箭簇——箭杆上刻着个“肃”字,是李肃的私铸箭。他忽然想起昨夜李肃在西谷火海中的吼声,那样的不甘,那样的怨毒,绝不会甘心只丢三百骑。
“玄风,”林羽将箭簇揣进袖中,“备马。我们去狼牙关。”
此时的狼牙关,李肃的三百死士正伏在峭壁上。他们的马蹄裹着麻布,长刀用布条缠紧,连呼吸都压得极轻。李肃亲自扳住一块冻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能听见远处传来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那是阳曲粮队的动静。
“记住,”他回头对死士们低语,声音像淬了冰,“斩马腿,烧粮车,不必恋战。”
粮队的第一辆马车刚拐进隘口,李肃突然吹了声尖哨。峭壁上的死士如鹰隼般跃下,长刀劈断缰绳的刹那,火把已经抛向粮车——然而火焰刚舔上帆布,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箭雨浇灭。
“李肃!你以为这狼牙关是你家后院?”
苏烈的吼声震得崖壁落雪,五十名破山营士兵从两侧石洞里冲出,他们手里的不是刀,是缠着铁链的狼牙棒,砸在死士的甲胄上,发出沉闷的碎裂声。李肃抬头时,正撞见林羽立在隘口顶端,玄色长衫在风里翻飞,手里那枚刻着“肃”字的箭簇,正被晨光镀上一层冷金。
“放箭!”李肃怒吼着拔剑,却见林羽突然将箭簇掷向空知—那箭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射穿了他背后的箭囊,三十支雕翎箭瞬间炸响,如同一串炸开的星子。
“你的箭,我还给你。”林羽的声音顺着风飘下来,带着冰碴子的冷,“你的人,我留下了。”
李肃眼睁睁看着最后一名死士被铁链缠住拖走,看着粮队的马车安全驶过隘口,看着林羽在崖顶举起拳头——那是义军的暗号,意味着又一场胜利。他猛地喷出一口血,溅在玄铁甲上,绽开一朵凄厉的红。
“林羽——”他朝着崖顶嘶吼,声音被风撕成碎片,“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崖顶的林羽望着他踉跄退去的背影,将玄风递来的干粮掰成两半。“他还会来。”他咬了口饼子,饼渣混着风里的雪沫子,带着冰碴的凉,“下一次,该轮到我们去端他的老巢了。”
远处的官道上,粮车轱辘碾过冻土,发出沉稳的声响。苏烈正指挥士兵将缴获的长刀堆成山,阳光照在刀山上,反射出一片耀眼的光,像极了义军们眼里燃着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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