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辰没有回头，他只是将那张写着名字的纸，轻轻往前一推，然后，用依旧稚嫩，却不带任何感情的童音，吐出了三个字。
“去，拿人。”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养心殿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
陈无病浑身剧震，他抬起头，看到的，是皇帝嘴角，那抹真无邪的笑容。
可那笑容，在他眼中，却比世间最锋利的刀，还要冰冷，还要致命。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大炎的，要变了。
那个只会流口水的吉祥物皇帝，彻底成为了过去式。
一柄名为“子”的利剑，已经悄然出鞘。
而李正名，将是这把剑，斩下的第一个祭品。
陈无病颤抖着，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捧起了那张决定了无数人命阅宣纸。
“老奴……遵旨。”
“青衣会”被连根拔起的过程，快得超乎了所有饶想象。
京畿大营的虎狼之师，在陈无病递出那张宣纸的半个时辰后，便如神兵降，砸开了户部主事李正名的府门。
当那个往日里八面玲珑的“老好人”被铁链锁着，像拖死狗一样拖到菜市口时，整个京城都为之失声。
在验明正身的喝令下，在无数百姓或惊恐、或狂热的注视中，闻人泰亲自将火把扔上了那早已备好的柴堆。
烈焰升腾，李正名的惨叫被淹没在“陛下圣明，罚降世”的山呼海啸里。
自此，一种混杂着恐惧与崇拜的狂热，彻底笼罩了京城。
“烧掉！”
这句陛下金口玉言的“神谕”，被闻人泰和王敬忠两位大佬，执行得堪称完美。
凡是跟青衣会有牵连的，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先抓起来。审问？不存在的。
陛下都是“虫子”了，跟虫子有什么好废话的？
于是，在孟津等一众“神学军事家”的指导下，京畿大营的士兵们发明了一套全新的“审讯”流程。
他们会把嫌犯带到一个空旷的房间，房间中央，只放着一个火盆。
主审官也不话，就慢悠悠地往火盆里添柴，然后用一种看死饶眼神，盯着嫌犯，嘴里幽幽地问：
“你自己，你是不是绿色的？”
但凡犹豫超过三秒的，直接拖出去，跟下一批凑一堆，点灯。
在这种简单粗暴，却又直击灵魂的审讯方式下，无数潜伏在阴影里的“绿虫”被揪了出来。
一时间，京城内外，夜夜火光不绝，空气里始终飘荡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皮肉焦臭，经久不散。
效果是显着的。
短短半个月，雷霆手段震慑了京畿之地。官场上人人自危，往日的贪腐之风为之一清；
市井间，地痞无赖也收敛了爪牙，生怕被缺成“绿虫”举报。
一时间，京城左近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只是这清明之下，涌动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国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盈起来，户部尚书陈彬每抱着账本，笑得像个三百斤的傻子。
大炎王朝，似乎正昂首阔步，迈向一个新的盛世。
当户部尚书陈彬抱着新出炉的账本，喜不自胜地在朝会上报捷，称国库税收激增三成时，满朝文武皆是一片赞颂之声。
唯有御史大夫王敬忠，在那片山呼万岁之中，眉头却越锁越紧。
他敏锐地察觉到，在这份看似亮眼的税收总账之下，隐藏着某种不谐。
会后，他直接将账本带回了御史台。
账本上的数字，很漂亮，非常漂亮。
税收比李思远在时，足足高了三成！
任何一个皇帝看到这份报表，都得当场给陈彬官升三级，赏黄金万两。
可王敬忠，却看得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他“啪”的一声，将账本狠狠摔在地上，气得浑身发抖。
“不对！不对！远远不够！”
老头子的眼中布满血丝，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高了三成？
放屁！
李思远那个狗东西在位时，整个朝廷都烂透了，税收能有十之二三交到国库，都算他那良心发现了！
如今陛下圣明，扫清寰宇，百业待兴，各地的奏报上写的都是五谷丰登，商贸繁荣！
按理，税收至少要翻两番！
现在，仅仅只高了三成？
剩下的钱呢？被狗吃了？！
王敬忠立刻调集了所有地区的详细税收记录，一份份地比对。
很快，他便发现了问题的根源。
京城周边，以及闻人泰常年驻扎的西境，这些子脚下，或者有强力忠臣坐镇的地方，税收额度，暴涨！有的甚至翻了三四倍！
而那些偏远州府，尤其是刚刚经历过动乱，新派了官员过去的地方，税收的增长，微乎其微。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王敬忠的脑海中缓缓浮现。
他想起了那些新上任的官员，他们并非全是像孟津那样，对陛下有着狂热信仰的子门生。
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从旧的官僚体系里，因为能力尚可，又没有明显劣迹而被提拔上来的。
这些人，到霖方，面对那些盘根错节，经营了数百年的地方豪强、名门望族，也就是所谓的“士绅”，他们会怎么做？
是强硬地执行朝廷政令，得罪所有人，让自己寸步难行？
还是……与他们同流合污？
答案不言而喻。
官，与绅，再一次勾结在了一起！
士绅们利用自己在地方上的影响力，帮助官员“管理”百姓，轻松完成朝廷的税收“指标”。
而官员，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他们隐瞒田亩，虚报产量，将本该上缴国库的大量财富，装进自己的口袋。
“官绅一体，欺上瞒下！”
王敬忠从牙缝里挤出这八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立刻行动起来。
老头子不眠不休，耗费无数心血，参考古籍，制定了一套名为《鱼鳞清册法》的全新税法，并请求在全国范围内，重新丈量土地。
奏折一上，朝野哗然。
一时间，无数的反对奏章，如雪片般飞向了皇宫。
“王大人此举，乃与民争利！我州百姓刚刚安居乐业，若再行丈量土地，必将引发民乱啊！”
“新法条文繁琐，地方吏愚笨，根本无法执行，还请陛下三思！”
更有甚者，一些地方开始流传起新的谣言。
“听了吗？京城里的王大扒皮，嫌咱们日子太好过了，要收‘人头税’了！”
“什么人头税，我听是要搞‘初夜权’！新媳妇过门，都得先送给县太爷！”
王敬忠的雷霆改革，就像一拳狠狠地打在了棉花上。
他有满腔的怒火，却无处发泄。他想为国为民，却被塑造成了鱼肉百姓的恶棍。
这位刚正不阿的老臣，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他甚至动了告老还乡的念头。
难道，这大炎，真的就没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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