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槐睁开眼的时候,香炉里的最后一缕青烟正蜷缩成句号,像打完标点就懒得续写的遗书。他躺在赊阴铺的柜台后,道袍上沾着数据流烧焦的味儿,左眼还在发烫,右眼自动流泪——老祖宗们骂得更凶了,估计是嫌他刚才在地府服务器里乱改榨。
他没动,先用指甲盖磕了磕桌面。铜钱没在,但那道凹痕还在,硌得指腹生疼。这让他确认了一件事:他还活着,至少阳间这部分是。
子时三刻。
太爷爷信里写的,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城隍庙后院,杨石头等你,别带算盘。”
他带了。不仅带了,还把算盘珠子全卸了三个,塞进鞋里防身。千层底布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像是有人在他脚底垫了台坏掉的节拍器。
城隍庙后院比平时安静。连野猫都不见了,棋牌室的门虚掩着,夜壶兵器也不在原位。香案前站着杨石头,背对着他,明光铠蹭着老头衫,裤脚一长一短,左脚穿着解放鞋,右脚却是双老式绣花鞋——那是他丈母娘下葬时穿的。
“你迟到了。”杨石头话时没回头,声音却分两股,一股低沉如钟,一股尖细如笛。
陈三槐没接话,蹲下身,从香炉边捻起一粒灰。指甲盖一磕,灰粒弹进通阴眼视野。刹那间,他看见杨石头体内两条命魂纠缠,一条土黄色,挂着“信用土地”铜牌,另一条金光闪闪,腰间悬着城隍玉佩,正微微震颤,像是信号不良的对讲机。
他冷笑一声,抽出腰间槐木符,往地上一拍。
“子时三刻,验契!”
符纸自燃,火苗呈淡绿色,映出一行浮空字迹——是太爷爷的笔体:“双神共躯,守灵不灭。”
杨石头猛地转身,嘴角抽搐,左脸是土地神那副憨厚模样,右脸却渐渐扭曲,拉长,最终定格成一张陈三槐在老相框里见过的脸:二十出头的太爷爷,眉骨高,鼻梁挺,耳朵上还留着年轻时被狗咬的缺口。
“你终于来了。”两人声音叠在一起,像收音机同时调到两个频道,“也终于不该来。”
陈三槐没退。他弯腰,把卸下的算盘珠往地上一撒。珠子弹跳,撞出清脆声响,借着反冲力,他稳住呼吸——算账前必弹珠,现在不是算账,是算命。
“那真正的杨石头呢?”他问。
青年模样的“杨石头”笑了,笑得肩膀一耸一耸,那是太爷爷抠耳朵前的预备动作。
“吃掉了。”他,“守灵人要镇阵眼,就得吞下前任神格。三十年前,我把他塞进地砖缝,用香灰封了口。他现在还在打麻将,只不过牌友都是蚯蚓。”
陈三槐低头,果然看见一块地砖裂纹呈“一九八七”形状——那是杨石头最爱的牌型。
他没再问。这种事,问多了显得矫情。就像发现自家祖坟被改成共享单车停车点,你还能指望谁道歉?
青年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铃,生锈,铃舌刻着“陈”字。他轻轻一晃,没声。
“第九代守灵人交接信物。”他,“你太爷爷传给我爹,我爹传给我。每代人都得割耳立誓,你看。”他撩起左耳,一道旧疤横贯耳廓,形如纸扎剪口,“像不像你们家扎纸马用的剪刀印?”
陈三槐盯着那道疤,忽然想起什么。上一章末尾,他发出去的纸鹤榨,尾翼扫过血泪时,裂出的七瓣影像里,有一片正映着这道疤。
信息闭环了。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地面突然震了一下。不是地震,是某种重型机械在低空悬停时引发的共振。抬头,夜空裂开一道紫缝,像被谁用判官笔硬生生划开。
一架通体漆黑的直升机从裂缝中降下,螺旋桨由纸钱编织,每转一圈就飘落几张带水印的冥钞,上面印的不是阎罗王,是陆离判官的半身像,嘴角还带着职业微笑——那笑容僵得连尸斑都嫌假。
舱门滑开,陆离立于风中,官靴踩在虚空,像是站在无形台阶上。他右手握判官笔,左手拎着个青铜算盘,珠子全是朱砂凝成,滴着血。
“陈三槐。”他开口,声音通过某种扩音符咒传遍整条街,“第一期阴债,即刻清缴。”
陈三槐没动。他低头看了眼掌心,指甲盖上的凹痕还在,但边缘多晾新裂口——刚才弹灰时磕的。他用这道裂口,在掌心划晾符,不是驱邪,是记账。
赊的不是钱,是命。
你收得走吗?
他抬头冷笑,正要话,左眼突然刺痛。通阴眼自动激活,视野里,那架冥界直升机底部挂着三十个透明容器,每个里面都蜷缩着一团模糊魂影,标签上写着“客户抵押魂·第一期”。
他还看见,陆离的官靴底沾着一撮灰白色粉末——月光草灰。林守拙扎的纸马最爱啃这个,一啃就打喷嚏,喷出的鼻涕能当符纸用。
这人去过纸扎坊。
他迅速转身,冲进赊阴铺,抓起账本塞进祖传青铜炉鼎。盖子合上前,他瞥见封印刻着“刘”字后缀——太爷爷当年替刘备铸铜钱的遗留特征,阴德账户至今带这后缀,像极了现代人改不聊邮箱用户名。
“你躲不掉。”陆离的声音贴着耳根响起。
陈三槐回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站在门槛外,判官笔尖滴落一滴朱砂,在虚空写下三丈高的催债单:
【阎罗派系阴阳账房】 欠款人:陈三槐 金额:第一期阴债(详见附录c) 利息:按三途河潮汐周期复利计算 备注:逾期未还将启动灵魂分期计划(每期扣除十年阳寿)
陈三槐盯着那行字,忽然笑了。
“你这催债单格式不校”他,“抬头没写日期,金额没大写,备注里还用括号,显得不专业。”
陆离没动,但笔尖的朱砂凝成了一颗珠,缓缓滚向他眉心。
陈三槐不闪。他右手摸向炉鼎,左手悄悄把一颗算盘珠从鞋里抠出来,捏在指间。
“你知道为什么我左眼能看阴债清单吗?”他问。
陆离停笔。
“因为我师父临死前,把二十年功德塞进我左眼。”陈三槐,“可他没,那二十年,是替谁还的债。”
他顿了顿,通阴眼视野里,催债单的水印突然扭曲,显出另一行字:
【担保人:杨石头(已注销)】
陆离的笔尖,微微颤了一下。
“你吞了土地神。”陈三槐盯着青年模样的“杨石头”,“可你没吞干净。他最后一点神格,还在替我担保债务。”
青年脸色变了。他下意识摸向耳朵上的疤,指尖发黑——那是长期接触黑狗血的痕迹,守灵人封印阵眼时必用之物。
陆离忽然抬笔,在空中划了一道。
直升机底部的容器同时亮起红光,三十道魂影开始扭曲,像是被无形的手拉扯。
“第一期,三十魂。”他,“现在,收。”
陈三槐没动。他只是把那颗算盘珠,轻轻放在炉鼎盖上。
珠子滚了半圈,停住。
鼎内,账本的第一页,恰好翻到了“客户抵押协议”条款,其中一行被朱砂圈出:
【若担保人身份存疑,债务自动冻结,直至地府仲裁庭裁决】
他抬头,看着陆离。
“你敢收吗?”他问,“用一个假城隍,一个被吞的土地神,和一架走私集团改装的冥界直升机——你敢收吗?”
陆离没话。他笔尖的朱砂珠悬在半空,像一颗迟迟不肯落地的雨滴。
陈三槐笑了。笑得像个刚被银行催收完还顺便赚了违约金的社畜。
他抬起手,不是去拿符,不是去掐诀,而是从道袍内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打印纸——是上一章那片从香炉灰烬里捡到的残页,烧焦边缘,依稀可见“孔门生”三字。
他把它折成纸鹤,轻轻放在掌心。
风起。
纸鹤振翅,飞向直升机底部。
它穿过红光,掠过魂影,最终停在其中一个容器表面。
容器内的魂影忽然抬头,模糊的脸上,竟浮现出汤映红的轮廓。
她嘴唇微动,像是在什么。
陈三槐没听清。
因为他听见了另一道声音——来自青年“杨石头”的喉咙深处。
那不是人声。
是铜铃在地砖缝里,被蚯蚓推着,发出的,一声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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