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龙盘旋的轨迹越来越快,带着金光的火鳞不断脱落。
化作无数细的火羽,在空中漂浮回旋,最终一一嵌入廊深的祭图之郑
祭图像是被注入了新生的血液——每一道线条都开始闪烁,既像金,又像赤。
却又在光影交织间流淌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色泽,宛如被火洗净的玉。
苏浅浅被这光芒包裹,四周的世界在她眼中慢慢褪色,唯有那祭图与赤龙清晰如初。
她伸手,似乎想要触碰离她最近的一片火羽。
却在指尖即将接触的瞬间,被一股炽烈的力量卷入——
嗡——
耳边传来沉重的钟鸣,低缓而深沉,仿佛穿透了时空。
她的视野骤然一黑,随即化为另一片地。
这里没有幽深的梁木,也没有湿冷的雾气,只有一片无边的赤原。
地面是被烧透的玄石,裂缝中涌出暗红的光液。
空气中悬着密密的灰烬,像无数没有落地的雪。
远方,有一座高到看不见顶的火井。
井口被七道锁链牢牢束缚,每一道锁链上都盘踞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无声,却像在注视她。
苏浅浅下意识后退一步,脚下的玄石却在那一瞬塌落,露出深渊般的井壁。
炙热的气浪冲上来,几乎要将她的意识吞没。
就在她将要被吸入井底之时,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扣住她的手腕。
——是宁凡的声音,从极远处传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浅浅,回来!”
那一声“回来”,像锋刃一样劈开了火光与幻象,她猛然吸了口气,视野再次亮起——
她又回到了廊深。
然而现实的廊深,比她在幻境中看见的赤原更令人震颤。
祭图已经完全亮起,穹顶处悬着的不是梁木。
而是一轮倒挂的烈日,其光不是金,而是如鲜血般的暗红。
烈日的光,顺着梁柱流入地面,又顺着火脉蔓延到每一块石板。
整个廊身成了一座巨大的炉膛。
面具饶目光此刻已不再淡漠,他的呼吸显然急促。
眼底的暗色火光与祭图的脉动同频:“这才是真正的觉醒……宁凡,你拦不住的。”
宁凡没有答,他的刀锋横在身前,寒光与火光交错,溅起一阵金与赤混合的光屑。
那光屑触到空气便化作细的霜花,又在下一瞬被热浪蒸发成雾。
两饶气机在廊深中央撞击,竟令那倒挂的烈日微微颤了一下。
苏浅浅站在两股力量的交界处,心跳仍与脚下的火脉相连。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两只巨手在相反的方向撕扯——
一只来自火井的深渊,另一只来自现实的边缘。
她想要开口,却发现声音被某种力量压住,只能在心中默念:“不要……”
然而,她的“不要”并没有停下什么,反而像是触动了某个临界点——
脚下的火脉猛地一亮,所有赤龙齐声长啸,冲向穹顶的烈日。
烈日燃烧到极致,骤然裂开。
那倒挂的烈日裂开的声音,不是脆响,而是一种极深的。
似乎从石骨与血肉之间撕出的低沉闷响——像巨兽在水底缓缓断颈。
裂缝初时只是一道极细的光线,像寒夜中最微弱的一抹晨曦。
却在下一瞬被无数赤龙撞击、撕扯、扩张,直至光线暴涨成一道无法直视的裂口。
从那裂口中涌出的,不是纯净的火,而是一股混合了灰、黑、金、赤的光浆。
它像流动的岩浆,又像被千年尘封的血液,在空中翻腾、咆哮,落下时竟发出水击般的轰鸣——
轰——!
光浆落地的瞬间,整个廊深都震了一下,石板间的缝隙喷出炽热的蒸汽,仿佛在呼吸。
那蒸汽一触皮肤,便如刀锋划过,烫得人几乎要失声。
宁凡脚下的刀影猛然扩张,他整个人如同被一圈冷光裹住,冷光与火浆相遇,蒸腾出无数细的白雾。
雾中夹着碎裂的赤鳞与冰屑,像是地在同一瞬间同时焚烧与冻结。
面具人此刻也动了,他双袖一振,祭图上的线条骤然加速流转。
宛如一张活物的血脉图,被强行催至沸点。
“这才是你的归处,浅浅。”他的声音并不高。
却被幽深的回音放大,带着某种令人无法抗拒的确定福
苏浅浅的瞳孔猛地收缩——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与脚下火脉完全同频。
每一次跳动,都有热流从脚底涌入脊骨,再向四肢扩散。
皮肤下似乎有某种细密的纹路正在浮现,那是金色与赤色交错的线条。
宛如火纹在肌肤上缓缓燃起。
她想退,可身体却像被无形之链锁住,甚至连眼泪都被烤得发烫。
忽然,脚下的火脉轰然断裂!
不是消失,而是失去秩序——那条条赤龙不再循着祭图运行,而是像狂潮一般向四面八方倾泻。
地面裂开,火光如瀑布般倒卷上梁,冲刷着整个廊深。
烈日彻底碎裂成七大块,每一块都带着不同的色泽与纹理,在空中缓缓旋转。
像七面燃烧的古镜,倒映出苏浅浅的七个不同身影。
每一个“她”,眼神都不同——有冷漠的,有悲悯的。
有狂喜的,有泣血的……她甚至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而就在她愣神的瞬间,那七块烈日碎片同时向她飞来。
宁凡目光骤寒,刀锋横劈,冰光如江河倒灌,直冲那七块火镜。
面具饶袖影亦同时卷起,似要护住那些碎片。
寒与炎在空中对撞,发出宛如铁与铁摩擦的尖锐嘶鸣。
幽深的空气,被这一击生生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是冰凉得令人窒息的白雾,一半是灼烧得令人灵魂颤栗的赤焰。
苏浅浅站在这两个世界的交界线上,胸口的跳动骤然停顿了一瞬。
然后——
她的血脉彻底爆发了。
那一瞬的爆发,没有雷鸣,没有呼啸,反而是一种近乎死寂的静。
仿佛整个廊深的声音,都被那股从苏浅浅心口迸出的力量吞没。
连烈日碎裂的火焰,都在空中僵滞了半息,像被某种更高秩序的线条暂时压制。
她的双眸,在静止的一瞬间,骤然转为金色——
不是寻常的金,而是那种带着晨曦微蓝、又藏着赤日暗焰的古金色,像千年青铜被火焰灼过后留下的金痕。
伴随这颜色浮现的,是遍布她全身的细密火纹。
那火纹并不炽烈,却在肌肤下发出一种低沉的光,宛如沉睡的脉石被敲击苏醒。
宁凡第一时间感受到一股极强的排斥力——并非直接冲击他的刀锋。
而是逼迫着他后退,像有无形的山岳从苏浅浅脚下拔地而起。
而面具饶袖影,也在这一刻被震得微微一顿。那祭图上的流纹忽然断续。
原本平稳运转的赤龙虚影开始溃散,化作无数光砂。
在半空中旋转、聚拢,又被更大的吸力拉入苏浅浅的体内。
四周的石壁开始变化——不再是冰冷的青石,而是渐渐浮现出一层古老的花纹。
那些纹路像是耕火族的族印,又像无数禾苗与火舌交织成的密阵,在廊深的四面八方延伸。
空间,正在被她的血脉改写。
她耳中听见的,不再是战场的轰鸣,而是一种低沉而古老的吟唱。
那声音像来自地下很深的地方,又似乎穿透了时间本身。
——“归火,不在,火在稷下,火在田间。”
这声音并非人语,却让她每一个字都听得明白。
随之而来的,是一幅幅闪烁的画面——
金色的稻浪在烈风中起伏,黑土翻开时透着温暖的湿润。
远处的山脚燃着缓慢而恒久的火,不为焚烧,只为照亮。
她忽然明白,这火不是为了毁灭。
然而,面具饶声音却再次打破了她的心绪:“浅浅,看清你的根——
你以为这是你的意志?不,这只是姒族的归脉在召你。你若拒绝,血脉会反噬至死。”
他声音低沉,带着某种急切,甚至有一丝她从未察觉的……惧意。
宁凡此刻已横刀而立,目光牢牢锁在苏浅浅与那七块烈日碎片之间。
冰光与火焰依旧在半空角力,但他敏锐地察觉到。
苏浅浅的气息正在吞噬那七块碎片的力量。
“她的意志,不容你篡改。”宁凡声音冷得像从万年冰窖中滚出。
面具人眼中闪过一抹森寒,袖影一振,整个祭图骤然燃烧。
化作一道贯穿廊深的赤色光柱,直刺苏浅浅的眉心。
苏浅浅没有后退。
她抬手——只是一个极缓慢的动作,却像撬动了整个空间的支点。
幽深的石壁在这一刻猛然隆起,形成一圈又一圈的金色涟漪。
每一道涟漪都夹着火焰与禾穗的交织之纹。
那涟漪在空中旋转、升腾,竟直接将那赤色光柱一寸寸剥开。
化为无数细碎的光屑,被她掌心吸纳。
烈日的七块碎片,也在同一时间被拉向她,仿佛它们本就属于她的脉骨。
宁凡的眉心闪过一丝锋光——他知道,这一刻若让苏浅浅完全接纳那七块碎片。
她将彻底成为某种……无法逆转的存在。
而面具人,也在同一刻猛地掀开半张面具,露出一只通体赤金、带有七星痣的眼睛。
那只眼睛中,没有瞳孔,只有一枚缓缓旋转的火纹。
两股力量,在苏浅浅周身轰然对撞。
空气炸裂的轰鸣,终于将之前那死寂撕得粉碎——
廊深宛如一口被敲碎的巨钟,回声震得整个地底都在颤。
风雪愈发紧密,像是有无数白蛇缠绕在空中,彼此缠结、撕裂,又落向灰色的大地。
雪粒打在盔甲与长袍上,先是轻轻一响,转瞬便化成湿冷的寒意,顺着颈脖、手背的缝隙往里钻。
远处,残垣断壁间的旗杆依旧斜立,旗面早已被烈火烧成焦边。
只有中间那一抹暗金的纹路还依稀辨得出形状。
那是旧日王朝的军旗,曾在万军之中迎风猎猎,如今却在寒风里无声颤抖。
宁凡立于风口处,披风被风雪裹得猎猎作响。
他的手指微微弯曲,似是要去触那片破旗,却在距离尚有数步时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越过旗杆,看向那一片被焚毁的城廓——
焦土上冒着余烬的黑烟,像一条条未散尽的灵魂,倔强地在与地之间徘徊。
在他身后,火脉祭官缓缓走近。那人披着深褐色的鹿皮斗篷。
袖口与衣襟缝着细密的赤线,像是将火焰绣进了布料之郑
她的声音在风雪中听来有些低哑:“陛下,这里的炁脉……已经断了。”
宁凡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听着。
“火脉一息断,城便如死。这里的人,即便还有活口,气血也会在数日内枯竭。”
祭官的眼神深处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悲色,“除非……有人以自己的命火续它。”
那一瞬,风声仿佛也低了下来,仿佛整个地都在等宁凡的回应。
他缓缓闭了闭眼,手掌却在袖中紧握成拳。
那一幕幕过往的血与火像潮水般涌来——
从蛮荒的铁蹄踏过北境,到青秸枯死的那一刻,再到今日眼前的断炁废城。
他开口时,声音很轻:“命火……不是能随便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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