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绣将云中锦送回州衙时,陈克己正在大门前伸长着一颗大脑袋四处张望,见到云中锦便喜不自胜地迎了上来。
“阿弥陀佛,两了,阿锦,你总算是全须全尾地回来啦,我还寻思自己一个人要怎么回京向武大人交代呢。”
“你倒是沉得住气。”苏绣白了陈克己一眼,“上官都差一点伤成这样了,你这当下属的还有闲情在大门口瞎溜达。”
“那倒不是。”陈克己道,“我见那苏帮主您那么紧张,带大人去药王谷求医,就知道大人有救了。否则,苏帮主您还不把药王谷搅个底朝?”
“倒也没那么厉害,差一百就磕满三千个响头了。”云中锦笑道。
“三千个响头!苏帮主?”陈克己张着嘴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云中锦望着陈克己,却是鼻青脸肿,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陈克己摸着鼻子憨笑,“和大胡子的人干了一架,好家伙,十来个大汉围着我呢,好在你克己哥哥功夫撩身手敏捷……”
“阿锦你看,大胡子之流做尽了坏事,我劝你发海捕文书缉拿大胡子,没错吧?”苏绣得意道。
“身手敏捷跑得快是吧?”云中锦不接苏绣的话茬,瞪了陈克己一眼,“你是本官的下属,别自以为是自称什么哥哥,心本官将你退回刑部。”
陈克己一脸坏笑,苏绣则翻了翻白眼。
“笑什么笑?这两日都忙什么了?”云中锦斥道。
“属下当然牢记自己跟着大人来漕江是干什么的,一点也没敢闲着。只是……”陈克己有些为难道,“这两日把甄有德那本破账本看了又看,看得我头都大了。”
“如何?”
“账面平平整整,进出都很合理,记得也十分详细,连街头大婶送了两斤鸡蛋都记录在案了。若光从账面上来看,甄有德妥妥的是一名清正廉明的好官哪,看完我都想给他磕两个头了。”
“那便是了。”云中锦道。
“怎么便是了?”陈克己不解。
云中锦看了苏绣一眼,不语。
“左右阿锦已经无大碍,我把她全须全尾地交回你手上,该走了。陈大人,一定替我照料好阿锦。”
苏绣知道云中锦与陈克己有正事要谈,知趣地告辞,走了两步又回头来嘱咐云中锦,“记得明日来苏家栈喝药汤。”
“绣,不用麻烦了,药王谷的药方我已经背下来了,一会儿让陈克己替我去抓几贴药熬来吃便是。”
“那可不成。药王谷的药方虽然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难的是煎药的功夫和煎药的水非同一般,要什么朝露,又要什么蒸鸡露,陈大人就算是抓了药也熬不好药汤,不如我在苏家栈弄好寥你来吃。就这样定了,一定要来,否则我那二千九百个响头白磕了。”
苏绣也不等云中锦答应,罢了便自顾自地走了。
陈克己看着苏绣走远,又瞧了瞧周遭,确定没有可疑之人,方才问道,“适才,我是故意当着苏绣的面到账本的。我知道你想,甄有德留下的是假账。”
陈克己还是一如既往地粗中有细,也知道进退,这是云中锦一直对他颇为欣赏的缘故。
“你也怀疑苏绣?”云中锦问道。
“是。”陈克己真诚地道,“福江的事,总觉得蹊跷,象是苏绣故意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到大胡子身上似的。我想,福江有事,就是漕江有事,和漕帮,和苏绣都脱不开干系。”
“有些话早在我心里憋许久了,因为你与苏绣的关系,我不敢,但今日我必须出来,苏绣身上的疑点实在太多了。”
云中锦点零头,“到账本,苏绣看似心中无愧的样子,但终究神情僵硬不自然。”
“这个,只有阿锦你能看得出来啦。”陈克己笑道。
“少嬉皮笑脸,正事。”云中锦白了陈克己一眼。
“回衙里吧?你大伤未全愈,站久了不好。”陈克己甚是关牵
云中锦摇头,“我看还是别进州衙了,就在这里吧,我怕隔墙有耳。”
“是的,那个春木就鬼得很,这两日我做什么他都跟在一边鬼头鬼脑的,后来我干脆到大门口来等你,他这才无趣地走开。好几回见他与饭勺嘀嘀咕咕的,离得远,我未听见他嘀咕什么,但看嘴型,我判断他的就是账本。大概是笑我看了两账本看不出破绽吧,一脸嘲讽的样子,你气人不?”
“精心制作的假账,当然看不出破绽。”云中锦道。
“别的县我们尚未亲自去查实,单从福江县的情形来看,甄有德伙同那老县丞贪墨修堤款,造成数十里海堤脆若薄纸,这已是不争的事实,那账本又怎么可能干净?毫无破绽即是破绽,留在州衙待查的,妥妥的就是一本假账本,就是用来应付朝廷每年的对账、核销各项支出而特意做的假账。”
“既有假账,自然还有一本真账,用以记载所有真实发生的款项进出。甄有德任江南知州这些年,在秘宗和漕帮之间反复横跳左右逢源,我相信钱款上的往来也必定少不了。”
“在药王谷,苏绣也已向我透露,苏络做为甄有德私人所聘的师爷,最大的罪过就是替他做了一本假账。我不知道真账是由苏络来做,还是甄有德自己做,这就得将苏络抓回来好好审一审,将真的账本找出来,才能够明白其中的来龙去脉。这不但有利于查实甄有德具体的贪墨数额,也有助于查找这笔巨款的去向……”
云中锦自顾自了半晌,才发现陈克己一言不发,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陈克己,你想什么?”
陈克己这才犹豫地问道,“阿锦,你真的要抓苏络?”
“通缉布告已经张贴出去了,做为甄有德私人所聘的师爷,不管他有事没事,回到案上交代清楚都好。在逃,必究。”云中锦果断道。
“不是,你就不顾及苏绣的情面?”
“正因为顾及到苏绣,才更要把苏络找出来问个明白,我不希望他有事,更不希望苏绣有事。若他能主动现身,交出真的账本,或是帮助我们找到巨款下落,也算是有立功表现,我亦有理由向圣上请求宽宥于他。可惜,苏绣帮固执了,死活不听我的劝告。”
云中锦不由地叹了叹。
苏绣一口咬定苏络所有的过错,只是替甄有德做了一本假账,罪不至死,但也不想坐牢,推害怕秘宗报复,就是死活不肯透露苏络的下落。
“其实,若是只做了假账,的确罪不至死。”陈克己看着云中锦问道,“但你有没有想过,苏绣为何这么坚持不让苏络现身,交出真账以换取朝廷的宽宥?那必定是真账涉及到了……”
“涉及到了漕帮,并且是数额不,并不象苏绣对我的那样,甄有德亲秘宗远漕帮。”云中锦接着道。
“虽然我与苏绣是割头换命的好姐妹,但丁是丁卯是卯,友情并不能做为疑点的遮羞布,不能影响我对真相的探求,和对律法的坚守。”
“我对苏绣的疑问有五。别的不提,单从苏家栈来,前门一整条街的铺子,后院一大片的宅子,若非依靠官府的势力,她能拆掉那么一大片的房屋占地重建?现在漕江城里,城中繁华地带和漕帮总坛所在的城西,全都被她占了,半壁江山都是漕帮的,没有官府在背后为苏绣撑腰,她能做到吗?甄有德为何要帮她,这其中当然是利益相关。此其一。”
“第二,江南遭受巨大水患民不聊生,偏偏朝廷的赈粮被劫,全靠着苏绣赈济灾民,这为她赢得了圣上对她的嘉许,也赢得了无数百姓对她的崇敬,这本无可厚非。但是,她的赈济粮从何而来?漕江是海边城,粮食极易受潮霉变,因而百姓极少大量囤粮,苏绣又怎么会有数十万担的粮食赈济灾民?难道她预知了窫窳毁堤,提前囤下大量粮食?此其二也。”
“其三,关于绢花和红腰的死。从我们已经掌握的情况来看,绢花是苏绣的人,而红腰是大胡子的人,两人先后被送到甄有德身边,其目的不言而喻。甄有德死后,两个妾各自被接走,一个经营酒楼一个管理青楼,留着她俩做甚?自然是她们身上有他们要的东西。我猜,东西并没有到手,否则早就已经被弃之如敝履,不会让他们活到我们来到漕江以后。”
“其四,回到账本上来。以我对苏绣的了解,她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她能贿赂买通甄有德,当然是想从甄有德那里获得更多的利益。甄有德贪墨的修堤款她有没有份?她知不知道巨款的下落或是巨款已落入她的囊中?真账本中是否对这一切有详尽的记录?我们派往甄有德老家查探的人一无所获,但得到消息,在他们到达甄有德老家之前,已经有人捷足先登,据甄有德家饶描述,应该就是苏绣与苏络姐弟。”
“其五……”云中锦顿了顿,“涉及到窫窳,我不知道这是否与苏绣有关,待找到鸡崽子再吧。”
最先发现窫窳的是饭勺,她总觉得蹊跷,想到苏绣很可能与窫窳有关,还有绢花的死亦与苏绣脱不开干系,她感觉到后背一阵阵发麻,伤口也隐隐作痛,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阿锦,风很大,还是进后衙去吧?”陈克己劝道。
“是啊,风很大,但线条始终是直的,格子是方方正正的,我绝不允许任何人顺风出格。”
云中锦喃喃地,了一句令陈克己摸不着头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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