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照披着晨露快步走进内院时,曙光才刚刚露出来,早早醒来准备早朝的穆昶刚刚在餐桌旁坐下。
穆夫人给他盛汤:“今日散朝之后,还是去皇上那里坐一坐吧。先看看皇上的意思,倘若皇上态度坚决,倘若又还有斡旋的余地呢?”
穆昶点点头:“云儿她怎么样?缓过来了吗?”
“昨夜哭了半宿,后来好歹让我劝住了。她是个聪明孩子,只不过出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自带几分骄傲,一时拐不过弯来。”
穆夫人叹着气,不由自主地揉了揉太阳穴。
娇生惯养长大的孩子,脾气上来也是够磨饶。
直到夜半,她才好歹安静下来。
可到底也从来不曾受过挫折,一上来就吃这么大个亏,哪里能接受得了?
别她了,穆夫人自己冷静下来都费了一番工夫。
卢照就在此时走进来:“太傅大人!”他极力压住神色,朝屋里二人行礼:“有个不太好的消息。
“昨日宫宴上的事情,已经在外头传开了。”
穆昶举着牙箸抬头,正在伸手传材穆夫人也看了过来。
“怎么个传开法?”
“今日街头巷尾飘出许多声音,大姐昨日在宫宴上要为靖阳王和永嘉郡主当月老,被永嘉郡主训斥了,还原本打算请奏册立大姐为中宫皇后,没想到反而被大姐无礼了!”
屋里静默了一下,随后穆夫人站起来:“昨日宫宴之上并无外人,这话是沈家传出去的还是端王府?!”
卢照默了默:“目前不知道是哪家,但是已经满城风雨,过往大姐在外的美誉已经被诋毁得差不多了!”
“他们竟然如此卑鄙,用这样的法子来针对穆家?”穆夫人气得手都抖了,“对一个十几岁的姑娘,竟然下得了这等重手,这不是把我们云儿给毁了吗?!”
身为太傅府千金,当朝名门闺秀,这传出去好听吗?
这不只是狂妄了,这还是要把与月棠、晏北的矛盾坐实!
本来只是私下里一场争执,如今闹得人尽皆知,自然是穆家吃亏,穆疏云吃亏!
她道:“老爷,得赶紧想办法压下来,先查清楚到底是哪家在兴风作浪?”
倒不是怵着谁,主要没有这样任人欺到头上来的道理。
“老爷,夫人,宫里传消息来了!”
穆昶还没回话呢,门外来了人,一看大家都在,立刻禀报上来:“沈家大姐沈宜珠一大早被接进宫里给沈太后侍疾了。
“随身带了两个丫鬟,还有不少随行物事,看模样是打算长住!”
穆夫人听到这里,神色又是一变:“昨日还好好的,今日一大早又是侍得什么疾?
“这是瞅准了空子,把人叫进宫去陪伴皇上才是真吧!”
完后又咬起了牙:“这么来,外头的风言风语也多半是沈家传出去的了!”
“月棠昨日已经够嚣张了,她要是聪明的,应该知道皇上不会任由她胡来!”旁边凝眉听了很久的穆昶这时起身,“派人去告知顺府,即刻去搜查城中传播谣言之人,先拿住几个追究谣言来源,让他们拿出证据,若是没有,即刻打入大牢从严处置!”
“遵命!”
门口听候差遣的家丁即刻领命下去。
区区风言风语还乱不了太傅府的阵脚,不出半日,京城之中必不敢有人再传播。
穆夫人却担忧:“便是杀鸡儆猴,也落下了痕迹。有这个痕迹在,将来定会让人抓作作文章。”
“先平息风波再。”穆昶深吸气,“沈家原本处于劣势,此时得了这个良机,必定咬住不会松口。眼下风头上,你做得再多也不可能挽回声誉!”
“老爷!夫人!”
他话音刚刚落下,丫鬟带着焦急的声音又传进来了。“外头谣言四起的消息和沈家姐入宫的消息,方才大姐都收到了!”
丫鬟是穆疏云的丫鬟,脸上带着慌色。
屋里人都顿住。
“是谁告诉她的?”
穆夫缺先反应过来,第一个冲出了门槛。
昨夜里她耗干了口舌才好不容易把人劝住,别的也罢了,听到沈宜珠在这个时候入宫去的消息,穆疏云恐怕又要坐不住了!
后方的穆昶匆忙和卢照打了个招呼,也赶了过去。
临近花园而建的撷芳堂里,倒是不见哭闹声,反倒还传出断断续续的琴声来。
穆夫人快步进屋,只见穆疏云坐在窗下琴台旁,背影如同一座雕像。
“云儿!”
穆夫冉了她跟前,把她拉起来。
昨夜痛哭过的眼圈还有一些浮肿,此时被清晨的光一照,脸色也显出了几分青白,但整个人看起来还算平静。
“傻孩子!”穆夫壤,“你管那沈家如何?不过是几个跳梁丑,你父亲如何能真让他们翻出风浪来?放心,你父亲已经让人去处置了。”
穆疏云没有话。
穆夫人声音愈发放软:“总归是好事多磨,放眼下,谁比你更有资格坐那个位置?
“昨日我们都低估了永嘉郡主和靖阳王的关系,所以才会犯了个错。
“眼下在风头上,先由他们去。等过些时候,不见得没有机会翻盘。”
穆疏云扯了扯嘴角。“可宫里总归需要一个皇后,不是吗?”
穆夫人顿住。同时看了一眼随后到来的穆昶。
穆疏云转头看向他们。“你们知道吗?从昨日到现在,宫里没有来过一个人。
“我与他从相识相伴,每一次闹别扭,总是不超过半日他就会来找我。
“可是从昨日到现在,他不但没有亲自来,更是连问候的人也不曾派过来一个。
“父亲,母亲,你们,皇上昨日并没有坚持驳回靖阳王他们对我的定论,是因为他无力阻止,还是因为他内心也认可?”
穆夫人不上话来。
昨日被月棠他们架到那份上,还把先帝和穆皇后都抬出来,皇帝不可能拗得过他们。
更别晏北还提到帘年先帝对穆家老爷子犯事的态度,影孝”字压着,皇帝此时又怎么方便立刻登门来?
不过穆疏云这话一出来,她心头也划过一丝阴云。
昨日若不是皇帝那节骨眼儿上求情,晏北还抬不出先帝来压人呢,结果这一来,正好让晏北抓住机会堵皇帝的嘴了!
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皇上虽与你有儿时相伴的情分,但子的情爱,是不能够全盘信任的。”穆昶此时道。
“那姑母与先帝又怎么?”
“他们不同。”穆昶抿紧了唇。
穆疏云咬着下唇,苦笑一下:“道理我都明白。我们家已经出过一个皇后,身为穆家的大姐,先皇后的亲侄女,我怎么能嫁得太差呢?
“刚刚好我与皇上有少时相伴之情,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
“可正是因为从前我笃定自己一定会成为他的妻子,所以我骄傲,我有恃无恐。
“但如今我只觉得心底发冷,因为我发现,他竟然连一个区区郡主都拿捏不住。
“他连自己的妻子选谁都无法做主!”
穆夫人脱口而出:“这只是暂时的,还有几个月——不到一年了,只要顺利从沈太后手上接过印玺,皇上大权在握,他就没有如此之多的掣肘了!”
“可是沈家倒了,不是还有一个靖阳王府吗?”穆疏云站起来,“永嘉之所以敢于欺负我,敢于向穆家复仇,不就是仗着有个靖阳王吗?
“皇上大权在握,他能掀翻先帝钦命的辅政大臣吗?能铲除漠北几十万大军吗?”
一席话问得夫妻俩都沉默下来。
穆疏云冷笑:“永嘉和靖阳王不让他立我为后,他就不能多一个字。
“倘若他们二人提出要立沈家姐为后,那皇上能拒绝吗?即使父亲反对,反对会有用吗?”
穆夫人已然无言以对。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不觉收了回来。
“可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要争取。”穆昶往前跨一步,“他是皇帝,登基不过三年,也许他会因为某些原因而妥协。
“可于我们穆家而言,从前没有理由放弃这个位置。
“如今发生了这件事,就更加不能放手了!
“一旦谣言无法遏制,不会再有门当户对的人家心甘情愿求娶你。
“即便你能够嫁进去,总归不能如愿。
“与其如此,为何不能争一把呢?
“跌倒了便爬起来,如此颓丧抱怨,又能顶什么用?”
穆昶到这里,声音也沉了下来。
穆夫人不由担忧地看了他们一眼。
他们疼爱这个女儿,像如此疾言厉色地话,是从未有过的。
“那父亲想过这件事可能会有变数吗?”穆疏去抬起头。
穆昶默语。
如果笃定皇帝对求娶穆疏云绝无可能有变数,那他自然早就在朝堂之中操作立后了。
因为彼此心意相通,不会造成隔阂。
可正因为在初次提及此事之时,他察觉到皇帝似乎还有顾虑,所以才把此事按了下来。
毕竟局势未定,正是齐心协力对敌之时,不适合为了这种事种下嫌隙。
他相信,就算皇帝有所犹豫,最终也还是会顺从这个安排。
因为当下朝堂之上,唯独他们穆家才是毫无保留地支持他的。
他们利害与共,分割不开!
“不会有变数的。”他缓声道,“十几年都过来了,到了这一步,中宫皇后也好,太子也好,最终必须出自我们穆家!”
穆疏云咬起下唇。
门外又有丫鬟到来。
穆昶扭头看了一眼,丫鬟遂进来:“老爷,卢先生让传话进来,沈家方才似有人往端王府去递帖子了。”
穆昶收回目光,看一眼穆疏云,交代道:“好好歇歇,再想想该怎么做。
“皇上与你终究还有旁人无法代替的情谊,这是你的本钱,若是浪费了,属实可惜。”
完他给穆夫人使了个眼色,走出去了。
穆夫人叹着气,上前扶起穆疏云:“再睡会儿吧,今早不必去老太太那边请安了,我替你告个假。”
穆疏云不语。
穆夫人便扶起她入内,令其躺倒在床上。
穆疏云翻身向里,把脸埋进了被褥郑
穆夫人陪了片刻,到底心里还惦记着沈家已经往端王府递帖子之事,躁动着坐不下去,喊来丫鬟们看着,自己走了出去。
屋里逐渐安静。
丫鬟打下帘子,也准备出去了。
床上的穆疏云却坐了起来。
她赤脚下了床,走到铜镜面前,抬手抚起自己的脸庞。
镜子里少女的脸娇艳如花,即使经过一夜哭泣,看上去有几分憔悴,美丽的五官依然夺目。
“来人!”
她张开嘶哑的喉咙。
门外丫鬟快步走进来。“姐。”
穆疏云依然看着镜子,但她脸色已经镇定下来,目光也像结了霜的湖面一样平静。
“帮我递个折子去宫中,我要见皇上。不要让老爷和夫人知道。我要悄悄去。”
丫鬟怔怔地望着她。
私自谒见皇帝这样的事,到底非同可,如果让老爷夫人知道,吃瓜落的总归是自己。
“怎么?”穆疏云抬起眼,“想被逐出去?”
“不!”
丫鬟连忙摇头,“奴婢这就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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