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之砚一个字一个字的宣读。
吴铭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麻木的样子。
裴之砚看着,继续道:“然,你在公堂之外,提及熙宁四年吴道渊一案有冤。如今府尹大人亲审,本官问你,此刻,你可愿具状陈情,将你所知冤情一一陈述?”
他从案堂走了下来,站在吴铭身前:“本官可依程序,将你的状纸连同本案卷宗,一并呈送给刑部复核。”
吴铭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激烈的光芒。
那光芒中混杂着仇恨绝望还有偏执:“陈情?哈哈哈哈!官官相护!
我们吴家当年难道没有陈情吗?结果就是更快的人头落地!裴之砚,收起你这套假仁假义!要杀便杀,我吴铭不求你们这肮脏朝廷的昭雪!”
他拒绝了。
裴之砚心中最后一丝怜悯化为沉甸甸的无奈。
吴铭的心早已被仇恨彻底腐蚀,不再相信任何公道。
不然,也不会用如此决绝荒唐的方式,企图报复朝廷。
李格非叹了口气:“既如此,押入死牢,等候刑部批复。”
吴铭被拖了下去,公堂重归平静。
李府尹起身,来到裴之砚身旁,道:“这次的结案陈情,就由你来写。”
“是,大人。”
裴之砚来到公廨,提笔开始书写详细的结案陈词。
在陈述完吴铭的罪行和判决后,他于卷宗末尾,另起一行,以楷工整写道:
“查犯官吴铭,系熙宁四年被处决之舒州术士吴道渊遗孤。吴铭伏法之际,屡称其父当年蒙冤……臣斗胆恳请上峰,可否调阅熙宁四年吴道渊一案旧档,详加复核,以明真相,安人心。
臣,河南府佥判裴之砚,谨奏。”
李格非看了裴之砚的折子,最终合上直接呈送刑部。
当年,他也是如此耿直。
他是在熙宁九年中的进士,调冀州司户参军,试学官,为郓州教授,当时的郡守以州内贫困为由,想让他兼任别的官职。
白了就是一份俸禄,干好几个样活。
他直接拒绝了。
没想到……,往事种种不提也罢。
若他初心不改,那也是自欺欺人,但至少他还能坚守底线。
今日看见裴之砚写的折子,感慨良多。
裴之砚回到官廨已经夜深。
他梳洗后正准备入睡,承德一脸愁容的从厢房过来:“大人,卑职失职。”
“发生何事?”
承德道:“就是,就是大人几日前生辰收的同僚的贺礼,当时你嘱咐我拿回家心放好。属下就没及时检查,昨日夫人突然想起,让我登记造册,这才发现,赵通判给大饶礼盒中塞了两千两的银票。”
裴之砚正准备解下外袍的手顿住,眉头倏然蹙紧:“两千两?”
烛光下,他脸色沉静,眼底却已是一片清明冷冽。
承德额头沁出细汗,将那个看似普通的礼盒和里面的厚厚的一叠银票呈上:“是,就压在礼物下面。
属下失察,请大人责罚。”
赵必仿佛是为他们考虑,银票准备的面额不大,一百两的面额,足足二十张。
裴之砚没有立刻去看那银票,而是缓缓系回刚刚解开的衣袋,在桌边坐下。
赵必借由他的生辰送上如此重礼,用意再明显不过。
孙氏当日就带了礼物赔罪,不过并未成功,他借着自己的生辰送来贺礼,他不得不收。
不过,赵必用这种方式。
也许还有更深层的用意,便是看看他裴之砚是否如表面那般清廉刚正。
若他收了,往后在府衙之中,难免要被赵必拿住短处,处处受其掣肘。
两千两,相当于他两三年的俸禄,赵必出手不可谓不大方。
“大人,这银票……”
承德见他久久不语,心翼翼的问。
裴之砚抬眼,目光落在那一叠足以让寻常人家一世无忧的银票上,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赵通判真是用心良苦。”
他站起身,在室内踱了两步,停下:“你原封不动将这个礼盒包好,明日一早,亲自送去府衙的公使库。”
公使库,是府衙存放公务经费和往来接待款项的地方。
承德有些愕然:“大人,不直接退还给赵通判吗?”
“直接退还,是打他的脸,便是彻底撕破脸皮了。”裴之砚摇头,“你将此物交给掌管公使库的吏员,当着他们的面清点入账,就是赵通判心系公务,体恤衙门用度紧张,特将私财两千两捐入公使库,以作公用。”
承德:“……”
这个退还有啥区别?
不一样打赵通判的脸,不过是稍稍委婉那么一丢丢。
“属下明白了。”
承德退出房间,裴之砚一下子没了睡意。
反正衣裳还穿着,他竟做出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来。
便是夜探香闺。
女人没有锁门的习惯,这个他早就知道。
之前能恪守君子之仪。
可一旦确认了自己的心意之后,每个夜晚都在蠢蠢欲动。
却一直不敢有动作。
今日,他明显感觉到她紊乱的气息与他缠绕在一起。
一想到这,他便坐不住了。
他站在陆逢时房门外,手抬起又放下,反复几次,心口跳的比方才面对两千两银票时剧烈多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最终还是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屋内漆黑。
月亮在子时爬上了夜空,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模糊的光斑,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以及床榻上那道隐隐绰绰的身影。
裴之砚的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几乎是屏着呼吸,反手将门扉掩上,隔绝了外面的微光与寒气。
他站在门边,适应着室内的昏暗。
同时,他也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此刻的行为,于礼法而言,堪称孟浪。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蹑足走近,在床榻边停下。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能看到陆逢时散在枕上的青丝还有她宁静的睡颜。
她呼吸平稳绵长,似乎睡得正沉。
裴之静静看了会,又觉得不够,他还想触碰她,却又怕惊扰了她的好眠。
正当他犹豫着是就这样看一会便离开,还是……鼓起勇气做点什么时,眼前的人儿突然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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