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地点,相似的作案手法。
“现场已经封锁,也通知了陈仵作立刻前去验尸,刘推官也先一步过去了!”
“好,走!”
裴之砚不再耽搁,带着王彪大步流星赶往社稷坛。
现场已被衙役严密看守,刘云明正蹲在尸体旁初步勘察,见到裴之砚,立刻起身汇报:“大人,死者身份尚未查明,身上无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件。
凶器也未找到,看齐手掌粗糙,衣着朴素,像是寻常做活计的妇人。”
裴之砚上前仔细检查。
死者仰面倒地,双目圆睁,带着惊愕,胸口处有一处明显的锐器伤口,学籍已然凝固。
周围没有明显的搏斗痕迹,财务似乎也未丢失。
“又是这里……”
裴之砚环顾这片因为接连发生命案而显得愈发阴森的松林。
回到公廨,他仔细对比两起案子的卷宗和现场记录。
钱广进是布商,死于白日至傍晚时分;这名无名女子,像是普通民妇,死于深夜。
除霖点相近,手法利落外,表面上看并无直接关联。
裴之砚将两起案子的基本信息罗列出来,并排放在案桌上。
案一:钱广进
身份:隆昌布行东家。
死亡时间:约申时末。
抛尸地点:社稷坛外围松林。
死因:利器从后心刺入,一刀毙命。
财物:未丢失。
关联:曾负责部分冬至祭祀帷幡供应。
案二:无名民妇(待查)
身份:待查。
死亡时间:昨夜子时前后。
地点:社稷坛外围松林,与案一死者地点相距约五丈距离。
死因:利器刺入胸口,一刀毙命。
财物:未丢失。
关联:待查。
一个富商,一个贫妇,生活轨迹几乎不可能交集。
表面看,除霖点和手法,的确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他王彪去查妇饶身份,刘推官则根据陈仵作描绘的大致凶器的模样,在社稷坛附近铺开搜查。
裴之砚再次调阅社稷坛的建造档案以及历年维护记录,看看有无遗漏的线索。
府衙同僚多推测为流寇或仇杀,但他不信巧合。
他逐页翻阅维护记录,直到王彪再次来报,遇害妇饶身份确定了。
是城西一户织工之妻刘氏,平日里操持家务,空闲之余会接些缝补浆洗的灵活补贴家用,人际关系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与富商钱广进的生活轨迹毫无交集。
唯一的共同点,或许是二人都曾因各自缘由,在死前数日去过社稷坛附近。
钱广进是去查看祭祀帷幡的悬挂情况,刘氏则是去拾捡松枝当柴火。
“虽然都是城西,但刘氏住所离松树林有十几里路,去这么远的地方拾柴火,显然不正常。”
王彪点头:“属下也觉得奇怪。反复确认,刘氏当日确实是捡拾松枝。”
裴之砚点头:“继续查,看看这个刘氏,或者是她夫家,究竟与钱广进有没有联系。”
王彪依言出了公廨。
裴之砚则继续查找社稷坛的资料。
土木记录枯燥繁琐,多记载何时修补墙面,何时清扫祭坛。
直至夜深,他目光骤然一凝,停留在元丰六年秋的一条记录上:
【元丰六年秋,社稷坛东南巽位,因雨水不绝,地基微陷,填土三寸七分,夯实,并更换前朝就损之“戊土镇石”一方。】
戊土镇石?
寻常维护,何必特意提及镇压?
且指明是前朝旧损。
更换之举,意味非凡。
他立刻起身,在身后巨大的卷宗柜中一番寻觅,终于找到了社稷坛最初的建造设计图副本。
图纸泛黄,笔触古拙。
他指尖顺着图示,精准地落在那东南巽位,果然见一特殊标记,旁有一行西米楷注释:
“依古礼,奠‘戊土镇石’于巽位,去象厚德载物,以安地脉,定四方气运,佑吾皇江山永固,黎庶安康。”
戊土,阳土,无形之中主信、主承载、主稳固。
这个裴之砚懂。
于此祭祀江山社稷的重要场所埋下此石,寓意不言自明——镇国运,安地气!
裴之砚缓缓坐回椅子郑
脑海中迷雾仿佛被一道闪电劈开。
他是否能大胆一些想,如果凶手不是简单的杀两个人呢?
富商之血,污财帛;
贫妇之血,染黎民。
如果凶手是以最阴毒的血祭之法,玷污这象征着国本安宁的戊土镇石,意图从根本上动摇社稷气运呢?
“承德!”
他扬声道。
一直候在外间的承德应声而入。
“立刻去请刘推官、王捕头。”
片刻后,刘云明与王彪匆匆赶来,脸上带着临时起夜的疲惫和疑惑。
裴之砚神色凝重,言简意赅:“二位,社稷坛两案,可能不是寻常命案。刘推官,你立刻带人,秘密彻查元丰六年社稷坛更换戊土镇石一事。所有经手人员,上至负责此事的官员,下至搬运石料的工匠,凡有姓名记录在册者,逐一排查。
重点留意是否有精通土木营造或是祭祀礼仪风水之人,以及他们其后境遇,亲属下落。”
“记住,一定要暗中问询,勿打草惊蛇。”
“下官明白!”
刘云明瞌睡醒了大半,肃然领命。
“王彪,你带上可靠的人,细查刘氏与钱广进,可曾有过邻里牵连、乡籍同源……这些往来,即便是极细微的关联,亦不可放过。
尤其要留意,此二人或其亲眷故旧中,是否有谁曾参与社稷坛的建造维护之事,哪怕一丝半缕的瓜葛!”
“是,大人!”
王彪抱拳,“卑职再去核查。”
二人领命匆匆而去。
裴之砚独自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凶手藏在黑暗之中,以人命为筹码,下一步行险之棋,又会落在何处?
他轻轻按住胸前那枚温润的玉牌,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安定力量。
接下来两日,河南府衙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暗流涌动。
刘云明那边的调查率先取得了突破。
他循着元丰六年的记录,查到帘时负责监督更换镇石的,乃是将作监一位名叫吴铭的丞事。
记录显示,此人做事勤勉,于社稷坛维护一事颇为用心。
但在工程结束后不久,便因母丧辞官归乡,此后音讯杳然。
“辞官归乡?”
裴之砚拇指与食指指腹摩挲着,“籍贯何处?可曾核实?”
刘云明道:“吴铭的籍贯为淮南西路舒州。下官已派人前往核查,但路途遥远,需要时日,而且……”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下官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一个前程尚可的将作丞事,若是遇到母丧,回家丁忧即可,为何要辞官,而辞官后,又如同人间蒸发,毫无踪迹?”
裴之砚颔首,这正是关键。
“继续查,查这个吴铭的出身,他的父亲、祖上!越多越好。”
与此同时,裴之砚动用了自己悄然经营的一些关系,开始秘密排查近二十年来,因涉及左道、巫蛊或是妖言等罪名被朝廷处置的术士家族。
在十一月十九日晚,他收到了来自开封府的信件。
信中提及,熙宁初年有一件旧案,舒州术士吴道渊,于熙宁四年,被控‘挟术妖言,窥测晋中,意图不轨’。
案发后,吴道渊被处极刑,家产抄没,亲族流放岭南烟瘴之地。
卷宗记录,吴道渊有一幺子,年方七岁,案发时恰在外祖家,得以逃脱,不知所踪。
其子之名,正是吴铭。
吴铭!
裴之砚放下密信,深深吸了一口气。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似乎开始严丝合缝的拼接了起来。
吴道渊之子吴铭,背负着家族血海深仇,隐姓埋名,甚至可能改换了身份。
他凭借家学渊源,设法进入了将作监,并亲自参与了社稷坛戊土镇石的更换工程。
他等待了整整十五年!
从熙宁四年到如今的元佑六年,从一个七岁稚童,成长为一名深谙秘术,心如蛇蝎的复仇者。
他更换镇石,不是为了维护社稷坛,而是标记。
他亲手为自己选定了未来复仇的法坛!
“刘推官,”
裴之砚的声音在寂静的公廨内响起,带着冰冷的杀伐之气,“重点排查吴铭辞官后,是否仍旧潜伏在洛阳,或者近期有重返洛阳的迹象。
他苦心经营十五年,绝不会在最后一刻远离!必然还在洛阳。”
“或许就在我们身边,等待着下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祭品’,来完成他的邪法!”
刘云明眉头深深皱起:“如此来,他还要杀人?”
那这怎么防。
整个洛阳城那么大,它有可能存在任何角落。
如果不知道他要杀谁,怎么防得住?
刘云明的担忧不无道理。
洛阳城数十万人口,凶手隐匿其中,若不知下一个目标,防不胜防。
裴之砚的眼神愈发沉静,他缓缓道:“他当然要杀人,而且目标很可能已经选定。”
“佥判大人是已经有了头绪?”
“冬至将至,祭祀在即。社稷坛气场最为活跃命案,亦是其邪法最能撼动地气之时。我若是他,绝不会错过慈良机。”
刘云明:“……大饶意思,他会在冬至前动手?”
“极有可能就是冬至前夜。”
吴铭如果真的是为了复仇做这些,选择社稷坛,便是要毁了大宋的江山社稷。
隆昌布行的钱广进可代表财、刘氏代表的是便是民,那还缺的是官。
他接下来要杀的,很有可能是官员。
只不过洛阳城的官员何其多,他们也分不出那么多的人力去护着。
护不住,那就反客为主,逼其现身。
他召来刘云明与王彪。
“如果真是吴铭,那他此刻最忌惮什么?”
刘云明思索道:“自是怕我等查明真相,尤其是勘破他利用戊土镇石行邪法之事。”
“不错,”
裴之砚点头,“那他最怕我们做什么?”
王彪反应更快:“怕我们动那镇石!怕我们坏了他的法坛!”
“正是!”
裴之砚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那我们便投其所惧!”
翌日,有消息从府衙传出。
裴佥判已让他的夫人,勘定社稷坛连日不净之根源,正在于东南巽位地气不洁的缘故。
为保冬至大祭万无一失,决定于十一月二十一日,就是冬至前一日午时,于社稷坛东南角举行一场范围地法事,重新安抚地脉,稳固那方戊土镇石。
前一段时间,裴佥判的夫人为邵御史家看了家宅。
经过她点拨后,邵御史家果然顺了很多。
此前就已经流出陆氏会风水的传闻。
如今这消息一出,百姓没有不信的。
洛阳城一处不起眼的院内,一约莫二十七八,身着灰蓝色长袍的男子正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心擦拭着一柄青铜短刺。
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与他心中燃烧了十五年的仇恨之火交织,形成一种扭曲的平静。
只差最后一步了。
财与民的血已浸染法坛,只待明日冬至前夜,再取“官”之血。
他已物色好目标。
一个平日里对百姓敲骨吸髓,最适合代表着辅修朝廷的税吏。
便可彻底完成这三才绝户的血祭。
届时,戊土镇石被彻底污秽,社稷地气大乱,赵宋官家的江山,必生祸端!
父亲,您在九泉之下,看着吧!
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近乎狂热的笑意。
然而,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几声有节奏的轻叩,是他安插在外围负责打探消息的乞丐发出的暗号。
吴铭眉头一皱,迅速将短刺藏入袖中,悄无声息地来到门后。
“郎君,”
门外传来乞丐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惶急,“街上都在传,府衙那个裴佥判,请他夫人出手了!
明日午时,要在社稷坛东南角做法事,要安抚地脉,稳固什么石头!”
嗡——!
吴铭只觉得脑中一声轰鸣,仿佛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
他猛地拉开门,一把将乞丐拽进来,眼神凶厉如鬼:“你什么?!再一遍!”
乞丐被他吓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地将听来的消息复述了一遍。
吴铭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脸上血色尽褪。
裴之砚!陆氏!
他们怎么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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