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嫲嫲力道稍重搁了茶碗,作势还要追问。
张太夫人扬手将那串珠子抖开,摇的金石碰撞叮当作响,转头问身旁伺候的,“咱们拆下来那散碎东西,还有着吧。”
没头没尾的一句,曹嫲嫲听不分明,不敢胡乱插话,竖起耳朵等着女使答,茹着手指就差从秦皇汉武的的遥远年景开始往下数。
半晌过去,好歹是盘算过来,张家祖宗拿的玩意儿是石青串子,又称“帝青”瑾瑜珠,有颜相如之。
罕见归罕见,但曹嫲嫲也是认得,没见过能一水儿个个透彻凑足了长串的罢了。
她更没见过的是,这串子原是佛家的,张家儿孙费得足足心力,寻得一百零八罗汉数,给张太夫人贺生朝。
没成想是进错了庙宇拜错了佛,老祖宗到了要做冠人,这不就让底下一剪子给拆了重新串的九九重阳。
张太夫人极是喜爱,这几年近乎不离身,坐要拨弄,睡要摩挲。
既是个稀罕东西,拆剩下来的那些零碎自是不能丢了,底下好生收在盒子里的。
今儿取两粒给大爷补个荷包扣子,明儿拿两粒娘挂作配子隔垫,总而颜色只要合得上,都捡了去填。
零零散散的东给西赏,女使十个手指头不够用,索性双手一拍,攥住了笑道是:“该还有个七八粒的。”
“有了有了。”张太夫人指点里屋门口方向笑道:“你去都倒腾出来,拿个袋儿装紧实些,给这老婆子带上。”
完转面与曹嫲嫲道:“不是我今儿个不敢给你,是怕你没这个胆子听。
你就老实拿了我的东西回去,叮嘱那老货,诶...”张太夫让意道:“也用不着你叮嘱了,我还知道她,肠穿肚烂顾不上,脸面事要紧。”
话到一半又问丫鬟,“今儿个是下旬几了?”
“月二十五了。”
“哦,二十五,也就七八光景。”张太夫人略作思索,笑道:
“不信这场雨下到月初去,等换个晴风好日的,我往你那走走,自个儿与她道道。”
张家张瑾也是今岁同场赴考,虽不如谢府里那般要紧的人人耳提面命,到底各个心里有数,张太夫人偏疼幼孙,同是记得有科举这回事。
谢简是个礼仪人,这节骨眼儿上,老友一口牙全嗑掉也得嚼碎吞了往肚子咽,张太夫人半点不挂记那的。
“祖宗是许久没往咱们那走动,都开始埋汰我了。”曹嫲嫲看了眼前去收珠子的丫鬟,故作不依道:
“大的干系两位祖宗担着,什么事我听不得。”
“听不得听不得,你要听得,嘿嘿,当年我就不瞒着你屋里老货了。”张太夫人招揽左右,吩咐茶果点心再捧近些,管供着曹嫲嫲吃好喝好了回。
这般架势,曹嫲嫲心知肚明自个儿今是无论如何得不到话,能拿着东西回去交差已经算是张家祖宗给了面,当下再不搜求,陪着笑一阵,等雨水渐稀时就要回。
剩下的珠子果还有八粒,丫鬟连着木匣一并取了,倒在手里众人面前一一数过,装进个皮子镶绒布的软锦袋里,笑的再三掩嘴,道:
“这玩意儿咱们七姑娘要拿去做个袖笼花,老祖宗还省着给呢。”
曹嫲嫲正要附和,张太夫人指点道:“不是给那老货的,给.....”她顿了顿,似很久没叫过这名,不怎么顺口,舌尖往上下颚抵林,续道:“给云云的。
你就告诉你家那,那杀菩萨的,把这个菩萨给我留着,全须全尾的,我还去看呢,少根头发我与她没完。”
曹嫲嫲面上不显,心职咯噔”老大一声,谢府里给四姑娘占高台的一堆,这张家祖宗不排忧解难,赶着添柴添火了,不怪那云娘子有胆儿喊“我要张祖母”。
个中糊涂帐,连她这个在谢老夫人面前陪了数十年的人也看不明白,一个二个怎么着了这是。
她自一脸为难收下东西半真半假叫屈,“咱们祖宗跟祖宗您是祖宗情分呢,好么,外道儿捡个利害刀枪,藏七八年亮出来刀刀往肉里切,切的生分了。”
张太夫人愈添得意,指点手上盒子道:“姑娘家手细,这八粒挂个腕子足足的,就怕她嫌弃不肯挂,还捏着她那俩烂木头当命根呢。”
曹嫲嫲只恐再多,这老太太能健步如飞冒雨冲进谢府往四姑娘跟前烧两柱高香,躬身拜了再拜管不得雨停不停,抄起东西随丫鬟一溜烟的离了张太夫人院。
人走不久远,张太夫人身旁刘嫲嫲试探着道:“捎句话罢了,祖宗怎压箱底的都给拾掇出来了。”几粒珠子实则当不得贵,只这头,有几年没去看谢府那孩子了吧,不值费功夫啊。
“看个趣儿。”张太夫人笑呵呵仍是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甩手上串子,“你见谁个能让谢家那老货束手束脚,大雨的不消停热锅上蚂蚁打着转儿的窜。”
两个老太太关系,是这么回事,亲了半辈子,闹了半辈子,各看各的乐子。
不过,今日老祖宗乐的有点超乎寻常,不像是单看个谢老夫人吃瘪就能乐成这样,还能乐啥?
刘嫲嫲无奈叹了声,哄着道:“那咱们过去,没准叫老太太手拿棒子撵呢。”
“她敢!”
敢与不敢没个准,但曹嫲嫲拿着盒子回谢府答了话,珠子抖落出,谢老夫人确实没发作。
手在盒子旁敲了几下桌子,笑着一张脸居然还生出些自省,颇觉不该道:
“这几年屋里清净,我脑子都锈了,前儿个宋府娘子叫门,人请进来,问问根底也好,气性上,还打出去了。
行吧行吧,东西拿过去,趁着有几,洒扫洒扫,过几日热闹着呢。”
曹嫲嫲半句闲话不敢多提,乖顺收了盒子吩咐丫鬟给渟云带去。
今年开春,谢府是还没热闹过,来拜谒谢老夫饶亲朋极少,谢简同泽尤为寥寥,纤云年岁相仿的好友也不多,渟云院里更是冷清乃至有冷僻之福
院里虎杖忍冬本可添些蓬勃,这场急雨打消,枝叶垂垂反显得萧索。
辛夷白日里本想穿了蓑衣雨披趁着间隙去理理忍冬藤,渟云将人拦住道是“罢了”。
这地不知还有几日可住,又不能挖根刨枝都带走,折就折吧。
她全无畏惧,亦没多少留念,清点这几年抄医书换的碎银有二三十两,柴米油盐能撑个一年半载。
喜欢流水不长东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流水不长东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