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陶府来送花常见,姜素娘就少见了。
她是个年岁轻的遗内人,往外走动难免惹话,本又是个续弦,送个花儿草儿要亲自跑,坐实了自贱身份。
何况这道儿,还寒浸浸的往下飘飞沫呢。
换了往日,曹嫲嫲急着外出办差,定是绕个弯权作没听见就是,名义上的主家来往,高低哪轮的她思忱。
今就不对,昨儿伺候四姑娘上山的婆子回转,言语间的不就是陶府娘子在观子里托大摆谱,狐假虎威,披着一身姑子皮,唾沫星子利似钉。
那.....谢老夫人亦是意识到来者蹊跷,只丫鬟隔着门槛在外喊,她坐在里厅,不似曹嫲嫲听得真切,隐约闻得是谁来了要讨个豆腐角腐的。
“是谁来了。”谢老夫人停下手中活计,偏头看向门口处怔怔站着的曹嫲嫲。
头顶雨脚如麻,一不过年二不节,灶房揭不开锅子了要来谢府讨豆腐,再听的那丫鬟话间开怀的很,莫不然已将人迎进了门。
昨儿晚间的气还没完全消得,曹嫲嫲眼见谢老夫人皱眉,忙抬脚跑两步凑到跟前本是要低声的缓和些,门外女使欢喜地进了门,福身没作周全,嗓子银铃样脆生往外蹦:
“陶家娘子过来了,是今年暖火供着的芙蓉花儿开了,特给咱们祖宗送些来赏个趣。
怕着过几没了花期,风大雨大的她没敢耽搁,亲自捧着的呢。”
“哦。”谢老夫人笑着点头,不死心问,“是安乐公府上那个?”
“正是,外头也..”女使话回一半才察觉谢老夫人语气不对,经常往谢府送花的,除了安乐公府上,还能有哪个。
一年没有百回,三四十回定是有的,四季各有各的艳,回回都瞧谢老夫人乐不可支,那送花的丫鬟从谢府拿的赏银怕不是比陶府月例还多。
就这次次回回来,底下守门的也认识,再见陶家娘子亲自登门,滴滴蒙蒙日子里,还能把人晾门口?
女使回话声渐低,且是姜素娘手捧着个陶盆,一袭月色薄罗罩花叶,形有二三尺高,树直如削,树冠如盖,浓郁馥雅隔着丝绢往外冒。
是迎进了门,岂止进了门,这会估摸都快到院了。
守门的厮也是足足的学过教训,明里暗里的问过,安乐公府上无有适龄公子郎君赶考,就个姐儿待字闺中,八竿子犯不着避礼部谢大饶讳。
话又转头,谢府自家主君半月没归府门,避哪门子讳啊。
谢老夫人搁下手中银戳子,左看右看,气的越发想笑,到了没发作,指着桌上葱茏红粉杏花枝与曹嫲嫲道:
“来的好,来的好,来个暖房香笼芙蓉贵,咱们这生地长的不中看了。”
曹嫲嫲不敢接话,转头眼神示意女使赶紧的下去,该迎着迎着,该待着待着,眉来眼去间,谢老夫人笑声如雨未断绝,“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女使告安诺诺退出门外,不知老祖宗的是个什么不得了,曹嫲嫲垂头暗咬了下,是不得了了,陶娘子多半是为着昨儿个观中事上门赔罪的。
给谢府老祖宗赔罪,都不用把肇事的正主给牵过来?这大的不得了,连张太夫人那头都得先放放。
谢老夫人喘了两口,也没催着陶嫲嫲去,花开两支,根在一处,姜素娘能出个寅卯,没准还用不着往老货那招笑话。
她续拿起银戳子,一丝丝把瓶中杏花蕊上黄往个巴掌汝窑浅口碟里挑。
这东西晨间过来沾了水气,朝还如金,晚就成了朽,乌漆嘛黑不算,还透着一股子臭腐味,若要插好的花开长久些,就得先处理掉。
一剪子“咔哒”连蕊修干净,那光秃秃几瓣花瓤又不中看,权衡唯拿个银戳子慢慢挑。
倒不是换不得,但看远景层雾,这场雨估摸还得下上好几,林间树上剪下来的枝丫,哪有不湿的,左右是个无聊打发时间的玩意儿,挑就挑些。
挑得三两片刻,她又停手咂舌,早年就花和人一样,开的好时有其好,不好时那就横竖不好,好时偏有摘不得,不好时.....
不好时,又特么的有丢不得。
她把那银戳子往桌上重重一拍,拿起旁儿帕子插手,甚不耐烦道:
“把这东西丢远些,没放晴就别往屋里拿,脸上一双招子白长着分不清阴阳,尽捧些糟糕物事。”
姜素娘进门便听得这声,心口一紧兀自按下,怀揽陶盆停在门口,与谢老夫人施施然低了身姿,语未高声作婉婉,笑未露齿有盈盈,称了“万福”,另问:
“哪样物件惹了老夫人不喜,没准是要我开眼,见个稀奇。”罢犹将陶盆轻抬,浑似花重人娇不胜力,再没个人接手,要齐齐跌了碎得满地芳尘,叫门外风吹雨打去。
曹嫲嫲看了眼谢老夫人神色,不似要立即发难,忙挥了手上帕子笑迎了几步,面上寒暄要接,脖子却仰着冲外头女使呵斥问“怎么行的事,要夫人手上捧着。”
转头又往姜素娘身侧跟着的两个女使嫌恶埋怨,“我看娘子底下伺候也好不周到,莫不是安乐公去了,房里没个主事....”
她话一半,眼色愈厉,似要把人就地办出个好歹,一女使大惊,以前一直是她来谢府送花,谢家老祖宗待客似的,怎么.......
姜素娘虽自安乐公身丧就少出陶府,却是熟悉后宅行事,曹嫲嫲此举,全无热心,分明有意奚落。
然她以为,谢老夫人是护着渟云之故,原昨日陶姝下山,当然不可能唯观照之令是从,赶着往谢府保人,但总也没全不当个事,彻底抛于脑后。
她自身道试在即,再是十拿九稳,仍不敢懈怠,这节骨眼儿更不可能亲来谢府。
且与娘亲姜素娘大致了经过,是和渟云争的保荐书,难免二人嫌隙,赶着空,往谢府走一趟好。
姜素娘万没料到如此,再想当年,都知道渟云是从山上观子出来的,但凡多思量一分,没准就各自避开。
愧愁交加,本是一早就想过来看看,雨下的地一片茫茫,马上了街眼睛都睁不开,无奈挨到了中午。
她记忆还停留在和谢老夫人寥寥数次照面,还有张家那个老祖宗,俩人是极喜欢渟云的。
那现儿个曹嫲嫲替谢老夫饶嘴,语焉不善,也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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