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宰相府。
书房内，紫铜的熏炉里正燃着上好的龙涎香，暖意融融。
年过半百的宰相，穿着一身宽大的紫色常服，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柄银勺，搅动着青瓷碗里的参汤。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
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事，能让他那双握着勺子的手，抖上一下。
一名心腹幕僚，悄无声息地从侧门走了进来，躬身递上一卷的密信。
宰相没有抬头，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念。”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满室的暖香。
“是。”幕僚展开密信，声音压得极低。
“边关急报，李琼奇袭蛮夷南营大获全胜，后，率五千骑兵孤军深入草原，至今未归，蛮夷公主阿古拉已调集主力围剿，恐已陷入绝境。”
幕僚念完了。书房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只有参汤的热气，还在袅袅升腾。
过了许久。宰相才终于停下了搅动参汤的手。
他缓缓抬起头，那张保养得极好，几乎看不见什么皱纹的脸上，嘴角，慢慢地，向上勾起了一个微的弧度。
那不是笑。
那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踩进了自己布置已久的陷阱时，才会露出的，那种心满意足的表情。
“李琼、”
他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味一道美味的佳肴。
“镇北王。你最锋利的一把刀，要断了啊。”
他又舀起一勺参汤，送入口中，细细品味。
这一次，他觉得这汤的味道，前所未有的甘美。
“去，请兵部尚书，曹嵩大人，过府一叙。”
“就，我这里有上好的新茶。”
幕僚心领神会：“是，相爷。”
……
不到半个时辰。
兵部尚书曹嵩，便行色匆匆地赶到了宰相府。
曹嵩是个武将出身，身材魁梧，面容方正，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一进书房，他就迫不及待地开口。
“相爷，您这么急着找我，可是边关出了什么大事？”
宰相笑着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曹大人莫急，坐下。”
“先尝尝这茶。”
曹嵩哪里有心情喝茶，他一屁股坐下，眉头紧锁。
“相爷，都什么时候了，我哪里还有心思喝茶！”
“我刚得到消息，镇北王麾下那个叫李琼的子，带着五千骑兵冲进草原里送死了！”
“镇北王府那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宰相不紧不慢地为他倒上一杯茶，茶香四溢：“曹大人，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曹嵩愣住了：“好事？”
他看着宰相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有些摸不着头脑。
“五千精锐骑兵，那可是我南朝最宝贝的家当！”
“就这么折在草原上，怎么能是好事？”
宰相轻轻吹了吹茶杯上的热气，呷了一口：“死五千个兵，确实可惜。”
“但如果，能用这五千饶性命，换回整个北境的兵权，你觉得，这笔买卖，划不划算？”
轰！
曹嵩的脑子里，像是响起了一声炸雷。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宰相。
“相爷……您的意思是……”
宰相放下了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曹大人，你我想做的事情，谋划了多久了？”
“镇北王，名为镇北，实为国中之国。”
“他手握北境数十万大军，陛下信他，敬他，可我们呢？”
“我们这些朝堂中枢的大臣，连插手的余地都没有！”
“北境的军报，永远是先到镇北王府，再到我们兵部，最后才呈给陛下，这成何体统！”
“这下，究竟是陛下的下，还是他镇北王的下？”
宰相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锤子，狠狠地敲在曹嵩的心上。
曹嵩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
这些话，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身为兵部尚书，名义上掌管下兵马。
可唯独那北境，他连一兵一卒都调动不了！
那种憋屈，那种不甘，日夜啃噬着他的心。
宰相看着曹嵩变化的脸色，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以前，我们动不了他，因为他战功赫赫，威望太高。”
“更因为，他手里有李琼这张王牌。”
“李琼年轻，敢打敢拼，是镇北王手里最锋利的刀，也是他未来的接班人。”
“有李琼在，镇北王就可以高枕无忧，再镇守边关二十年！”
“可现在嘛……”
宰相的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智珠在握的表情。
“这把刀自己折了，镇北王他老了。”
“人一老，就没了锐气，就只剩下暮气，没了李琼这个继承人，他最怕的是什么？”
宰相看着曹嵩，一字一顿地道。
“他怕他镇北王府，后继无人，他那个宝贝女儿齐语嫣，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这个时候，只要我们向陛下降旨施压，让他交出兵权，回京颐养年。”
“你觉得，他敢不从吗？他敢拿他女儿，拿他整个王府的未来，来跟朝廷，跟陛下赌气吗？”
“他不敢！”宰相斩钉截铁地道。
曹嵩听得是热血沸腾，眼睛里都在放光。
可他还是有一丝顾虑。
“可是，陛下那边……”
“陛下对镇北王，一向是信任有加。”
“呵呵。”宰相笑了。
“陛下信的是那个能打胜仗的镇北王，而不是一个连麾下大将都管不住，导致五千精锐全军覆没的老朽。”
“此番变故，正是我们最好的借口，就以李琼冒进，镇北王指挥失当为由，请陛下下旨，将其召回京城问责。”
“边疆不可一日无帅，曹大人，你身为兵部尚书，久经沙场，由你暂代镇北王之职，主持北境军务，名正言顺，谁也不出半个不字！”
宰相端起茶杯，递到曹嵩面前。
“曹大人，想想看。”
“镇北王经营了数十年的北境，一朝之间，尽入你手。”
“你亲自坐镇边关，整合兵马，再寻机击破蛮夷。”
“如此不世之功，足以让你名留青史，光耀门楣！”
“到时候，这史书上只会记载，兵部尚书曹嵩，临危受命，力挽狂澜，收复边城，安定北疆！”
“这泼的功劳，你难道不想要吗？”
名留青史！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曹嵩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他是一个武将。
武将毕生的追求是什么？
不就是开疆拓土，封妻荫子，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吗！
他看着面前那杯热气腾腾的茶，仿佛看到的不是茶，而是整个北境的锦绣河山，是史官笔下那一个个赞颂的文字！
他的呼吸，彻底乱了。
再也没有半点犹豫，曹嵩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好，相爷，我干了！”
“明日早朝，我与你一同上奏，就按您的办！”
宰相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满意地笑了。
鱼儿，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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