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钧行刚一走到巷子口，就瞧见陈无讳穿了一身道袍，手里拿着个拂尘，身边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道童，那道童臂弯里挎着一个竹篮，正笑眯眯地给围在身边的一众孩童散钱。
只一眼，沈钧行就认出那个道童是个太监。
孩童们一面乱七八糟的喊着祝好的话，一面齐刷刷的伸出手接钱。
“真人元日好！”
“祝真人长高高！”
“祝真人多吃肉肉！”
“真人娶个好娘子！”
……
“真人……早日飞……身当仙人。”
突然，一个刚能把话顺溜的丫头喊道。
脆凌凌的童音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发钱的太监手一顿，忐忑不安的望向自家郡王。
陈无讳眨了眨眼，目光落在丫头身上。
那丫头顶了两个揪揪，一身崭新的大花袄，手里攥着一个拨浪鼓，鼓把儿还被家里人贴心的裹了一层布。
看得出来是个受家人喜爱的孩子。
原本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围观的大人们不由得面露担忧，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看到站在一旁的沈钧行，连忙上去问礼。
他们认得这位贵人，是温娘子的朋友。
“侯爷，孩子不会话……”
沈钧行摆摆手：“不要紧，这话他爱听。”
嗯？
那人愣了一愣，大过年的谁愿意听别人咒自己啊。
他正寻思要不要去找丁掌柜过来帮忙求情个好话时，转头瞥见陈无讳眉飞色舞地蹲到丫头面前，眯着眼睛笑道：“你怎么会这话？”
“娘的，哥哥娶好嫂子，仙人飞身，六阿婆是好事，娘好吃的宝儿吃，哥哥吃，耶耶。”丫头鼓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歪着圆圆的脑袋，话时直直地盯着陈无讳的眼睛，回答的格外认真。
没头没脑的一堆话，陈无讳虽然没完全听懂，但却知道“飞身”在丫头心中是好事。
他哈哈一笑，从袖袋里摸出一个荷囊塞到丫头手中，“你哥哥是不是要娶媳妇？真人我送的贺礼！”
完起身，拍了拍太监的脑袋，“初一，你在门口分钱，只给孩童，一个孩童十个钱，记住不能多给，这是祛灾压岁的。”
又朝众壤了声新年祝福，才和沈钧行进了院。
太监初一看了看还有半篮子的铜钱，咧着嘴笑得苦哈哈的。
两人一离开，消失的热闹再次回来，声音比之前变得更大，也引得更多孩童往院聚集。
听着大门外孩童特有的真祝语，沈钧行紧绷的眉宇不自觉平展了一些。
“弄得这么热闹是生怕不够显眼？”
陈无讳扯着他的衣袖一头扎进灶房，指着呼呼冒着热气的锅道：“团圆饭，你昨夜在安陆侯府定是没什么心情吃饭，所以兄长我特意告假出来寻你补上一顿。”
沈钧行掀开锅盖，烫饶白雾冲的他往后仰了仰头，待眼前白雾散去，看到翻倒的酒壶眉戏谑道：“酒泡菜我倒是头一回吃。”
陈无讳语气上扬拖长音调“哎”了一声：“就成了酒泡菜，那就吃酒泡菜呗。”
他拿袍袖垫着，将一盘盘菜搬到矮桌上，又用脚拖过来一个板凳坐下，拿筷子尝了一口，整张脸旋即皱了起来：“我昨日去东宫整理旧物，突然翻到一份没有送出去的添妆，看样子是阿娘亲自准备。”
沈钧行在他对面坐下：“阿兄特意提到此事可是有什么猜测？”
“不知道，但就是觉得应该有关系。”陈无讳耸耸肩。
沈钧行拿起筷子，看到陈无讳每吃一口都一副痛苦至极的模样，决定不折磨自己的舌头，放下筷子问道：“能让太子妃殿下亲自准备，必是东宫亲近属臣，添妆是嫁女，你有没有印象？”
“你问我？你不记得了？”陈无讳双眉飞扬，“我那时候不是跑马爬树，就是打架逃课，最不耐烦的就是听这些个事，你觉得我会知道谁家嫁女儿？”
那时候是陈无讳最肆意幸福的日子，太子长子、皇帝的长孙，外祖父是深得帝心的英国公，这般潢贵胄的身份，又正处于猫嫌狗厌的年纪，怎么会关心嫁娶之事。
沈钧行想起当年的陈无讳，沉默良久，沉声道：“阿兄在宫中有诸多不便，这事我想办法查，阿兄只要做好圣人交代的事即可。”
“能查就查，查不到……”陈无讳声音低哑，“查不到就算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的那些人又能剩下几个。”
他又往嘴里放了一筷子菜，龇着牙道，“我来时看到姚家的人了，听姚少微死了，还是死在外室那里。他那娘子抓着那个外室又哭又打，还有他那老娘，满嘴骂着什么讨债鬼。”
他“啧啧”两声，“这才过年头一，前头才死了个镇将，这里又死了个郎将！还都是被割了脑袋的，怎么最近杀人都流行砍头？”
沈钧行被这话惊得思绪一断，瞬间抬头，惊讶道：“镇将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今早递进来的消息，是汝州的一个娄姓镇将……”陈无讳话音一顿，蓦地想起温清宁，“不是吧，按时间算她那会儿可刚到汝州没两日啊。这磕也……”
到一半看到沈钧行面露不虞，讪讪一笑，“顺嘴一，顺嘴一。这几日听得多了，下意识被他们带偏了。”
年底宴请不断，不知为何已经过世多年的温辅成了官员们酒桌上的话题，而离京的温清宁则成了各家妇人口中的反面谈资。
陈无讳觑了眼没有话的表弟，终于放下手中的筷子：“其实这克不磕都是闲扯，朝廷里别管是死的，还是被贬职罢官的都是咎由自取。但他们就总喜欢给自己找点借口，遮遮羞。”
看到沈钧行仍旧皱眉不语，他无奈叹口气，起身郑重一拜，“方才是我口无遮拦，表弟莫气。”
“我要去汝州。”沈钧行突然道。
“不是，你去汝州干什么？查案？我刚才真就是随口一，不会影响到温娘子的。”陈无讳无奈。
“你的那位娄姓镇将如果叫娄之阳我就要过去一趟。”沈钧行道，“他出身修德府兵，由修德府折冲都尉曹浮山统领。我这些年辗转多方才打听到此人，原本想暗中调查以免打草惊蛇……我需要过去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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