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平站在横梁的阴影里，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心中低语：“这家伙想必是偷跑出来的。”
苏子明那连珠炮似的解释、自报家门、夹杂着恐惧和讨好的话语，像无数只细的蚊子，嗡呜钻进他的耳朵。
“戏傀宗？少主？中州二等顶尖势力？”
这些名头在王清平内心激不起半分涟漪，他非圣人，不可能带着拖油瓶，况且还是喋喋不休的拖油瓶。
兵刃谷的方向，那股隐隐的血腥和金属熔断的刺鼻气味似乎更浓了一些。
“时间宝贵。”
王清平的身形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毫无征兆地从横梁阴影中消失。
下一瞬，他已出现在下方冰冷的地面上，距离刚刚爬出冰窟、还在微微发抖的苏子明，仅有几步之遥。
破烂的衣袍纹丝不动，仿佛刚才的移动只是错觉。
他没有看苏子明，目光径直投向北方那片煞气隐隐传来的方向，脚步抬起，就要迈出。
“哥哥，您要去兵刃谷吗？”
苏子明的声音带着惊喜，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立刻粘了上来。
他跑两步，试图跟上王清平的步伐，的身影在王清平高大的背影旁显得格外单薄。
“我也听人过那里！好多断掉的兵器！煞气可重了！不过大哥哥您这么厉害，肯定不怕！”
王清平脚步不停，速度没有丝毫减缓。
“大哥，等等我！”
苏子明喘着气，努力迈着短腿跟上，嘴里一刻不停。
“您一个人多不方便呀！您看，您要是干掉那些坏蛋，总得有人帮您收拾战场吧？那些储物袋啊、法宝碎片啊什么的，散落一地多可惜！我手脚可麻利了！我帮您捡！保证捡得干干净净，一个子儿都不落下！”
他拍着胸脯，试图展示自己的价值，眼睛亮晶晶的。
王清平依旧沉默，步履沉稳，每一步踏出，身形便向前滑出一大截，速度越来越快。
灰黄的废墟景象在身侧飞速倒退。
“真的……大哥您信我！”
苏子明急了，跑变成了快跑，额头上冒出了细汗。
“我……我还可以帮您打探消息！我躲躲藏藏这几，也偷听到不少东西！哪个方向人少，哪个方向刚刚打过架死了人……我都知道点！”
他绞尽脑汁，试图增加筹码。
王清平置若罔闻，丹田图卷中，灰黑阴雷的寒意似乎顺着经脉微微扩散，周遭的空气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对了大哥！”
苏子明像是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拔高了一个度，带着点兴奋。
“我姐！我姐苏子晴！她可厉害了！是我们戏傀宗年轻一辈最厉害的傀儡师！她做的战斗傀儡，打遍元婴无敌手！前辈您要是帮我找到我姐，我让她给您做……做两个！不！三个！三个最厉害的打手傀儡！让她亲自给傀儡点灵！绝对听话又好用！比您自己动手省心多了！怎么样大哥？”
他一边跑，一边仰着脸，充满希冀地看着王清平冷硬的侧脸轮廓，仿佛开出了一个对方无法拒绝的价条件。
嗡……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实质般精神冲击的杀意，如同无形的海啸，毫无征兆地从王清平身上轰然爆发！
这杀意并非针对某个具体目标，而是纯粹意志的冰冷宣泄。
它瞬间席卷了方圆数丈的空间，空气仿佛被冻结，连飘落的尘埃都为之凝滞。
奔跑中的苏子明如遭重击，浑身汗毛倒竖，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瞬间扼住了他。
他脚下一个踉跄，噗通一声摔倒在地，脸煞白，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后面的话全被这股恐怖的威压硬生生堵回了喉咙里。
王清平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缓缓转过身，那双眼眸中，熔金与灰黑的光芒如同压抑到极致的火山，冰冷地俯视着跌坐在地、瑟瑟发抖的少年。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万载玄冰摩擦发出的声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再发出半点声音。”
王清平的目光扫过苏子明腰间那几个造型奇特的兽形挂件，语气森然：“我就把你，连同你身上那些破烂玩意儿，一起炼成傀儡。”
死寂……
苏子清瘫坐在冰冷的碎石地上，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极致的恐惧让他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王清平那双非饶眼睛，脸惨白如纸。
然而，这死寂仅仅维持了不到一息。
少年那双因恐惧而失神的大眼睛，在听到炼成傀儡四个字时，先是茫然，随即，如同被投入火种的黑火药，猛地爆发出一种难以理解的、近乎狂热的璀璨光芒。
那光芒瞬间驱散了恐惧的阴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找到知音般的巨大惊喜！
“大……大哥！”
苏砚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起来，带着破音，他手脚并用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笨拙可笑。
“您……您也懂傀儡术？您也会点灵？”
“您喜欢什么风格的傀儡？战斗型的？还是侦查型的？”
“我们戏傀宗最擅长这个了，我跟您，点灵的关键在于引子，材地宝的灵性精华是基础，但引动这丝灵性化入傀儡躯壳的核心法诀，才是我们宗门的真正不传之秘，我虽然还没完全学会，但我偷偷看过我姐的……”
他那张嘴如同被打开了闸门的洪水，关于傀儡术的名词和兴奋的询问倾泻而出，完全忘记了刚才那足以冻结灵魂的死亡威胁，也忘记了还坐在地上的狼狈姿势。
王清平眼中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那是一种近乎错愕的情绪：“这子怕是个傻子吧。”
他看着地上那个瞬间从恐惧切换到狂热、喋喋不休的少年，仿佛在看一个超出所有常理认知的怪物。
百世轮回，他见过无数人在死亡威胁下的丑态——痛哭流涕的，跪地求饶的，绝望崩溃的，困兽犹斗的……
却从未见过眼前这种，前一秒还在筛糠，后一秒就能因为炼成傀儡四个字而双眼放光、滔滔不绝的奇葩。
那感觉，就像你拔出一把寒光四射的屠刀，对方却欢呼雀跃地递过来一块磨刀石，还热情地问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润滑油。
丹田洞中，原本蓄势待发、准备清场的赤金阳雷都仿佛卡顿了一下。
苏子明还在手舞足蹈地试图阐述某种精妙傀儡关节的锻造技巧，脸因为激动而泛起红晕。
王清平猛地吸了一口气，他不再看地上那个仿佛打开了某种奇怪开关的话痨精，豁然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丝残影。
“闭嘴。”
冰冷得毫无起伏的两个字，如同两块巨石砸落，硬生生截断了苏砚后续所有关于引灵共鸣频率的高谈阔论。
王清平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出，朝着北方兵刃谷的方向急速掠去，速度快得只在身后留下一道淡淡的虚影。
跌坐在地的苏子清猛地住了口，嘴还维持着半张的姿势。
他看着王清平瞬间远去的背影，脸上那狂热的兴奋瞬间被巨大的惊慌取代。
“哥……等等我！”
他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打满身的尘土碎石，拔腿就追。
的身影在空旷的废墟间跑得跌跌撞撞，像只被遗弃的、努力追赶大鸟的雏鸟。
“哥哥啊，您慢点！我跟不上！”苏砚的声音带着哭腔，在风中飘散。
前方那道疾驰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的迹象，反而速度似乎更快了一分，无情地将距离拉开。
苏子明急了，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力气狂奔，一边跑一边带着哭音喊。
“大哥，您……您还没答应带上我呢！您不能话不算话啊！您刚才让我闭嘴，我闭了！我保证接下来一句话都不！我发誓！我苏子清对发誓！要是再吵您，就……就让我炼的傀儡全都散架！”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墟中回荡，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和孤注一掷的赌咒。
前方那道疾驰如风的身影，终于有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变化。
那快如鬼魅的速度，极其细微地，放缓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丝，若非苏子明全神贯注地盯着，几乎就要错过。
就是这一丝放缓，让拼命追赶的苏子明，终于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肺叶快要炸开的时候，勉强吊在了那道背影的十几丈之后。
他没有再喊叫，只是死死咬着嘴唇，用尽全身力气迈动双腿，脸上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追赶的艰辛，汗水混着尘土流下，在脸上冲出几道滑稽的泥痕。
两道身影，保持着这奇特的、沉默的间距，在灰黄死寂的远古废墟上，向着北方那片隐隐传来血腥与金铁煞气的兵刃谷，疾驰而去。
风卷起沙尘，将苏子清粗重的喘息声和王清平那绝对沉寂的背影一同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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