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知行推着薛宴辞迈入门厅的那一刻,他看到了薛启洲,也看到了桌上冒尖儿的烟灰缸。
薛启洲赶在这个时间点儿到北京来,实在是太冒险了。
“大嫂没回来吗?”薛宴辞这一句提问也是莫名其妙。
薛启洲和苏幼凝不睦已经是很多年的事了,尽管对外一切照旧,但内里是怎么一回事,所有人都一清二楚。
况且这里是北京,是颐和原着,是叶知行和薛宴辞的家,苏幼凝是没资格来的。
“回杭州祭祖去了,明下午到。”
路知行听着薛启洲这话,有点儿明白了。薛航同、薛航舒即将都要结婚成家了,按照传统习俗,按照规矩,是该回来祭祖的。
只不过这两个孩子一向分得很是清楚,妈妈只是妈妈,苏家只是苏家,苏家也只是妈妈的苏家,其他的,一切无关。
但事情既然在这儿了,薛启洲自然会代表薛家给苏家长辈一个面子,但也只是出现一下,仅此而已。
“老公,我有一件事,想问一下你的意见。”
路知行看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晚十一点二十七分。
“等一会吧,我送你过去。”
路知行答应得太爽快了,薛宴辞有点儿心虚了,“知行,如果你不愿意我去,我就不去了。”
“媳妇儿,你想去或者不想去,我都支持你,我也可以送你过去,接你回来。”
“但是,薛宴辞,我是一个男人,我怎么可能愿意送自己的爱人去其他男饶房间?”
“那我不去了。”薛宴辞乖乖躺回床上了,紧握着路知行的左手。比起和薛启洲把话明白,路知行的情绪更重要。
路知行心软了,也心疼了,侧身再一次抱她到怀里,亲过额头,理好碎发,“去吧,好姑娘,去给自己一个交代,也给薛启洲一个交代。”
这么多年过去,路知行原以为自己早就不介意薛宴辞和薛启洲的事了。
但,邵家明出现了。
邵家明和薛启洲只有百分之二十的相似,但全部集中在眼睛和嘴唇,这太致命了。
好在今是薛宴辞照例到纪委汇报一周行程与工作的周三,也好在她两后有一个山东省淄博市的出差。
邵家明今一早就被路知行支去津了,由明安看管着,安排了一个分公司财务审耗工作,带着一起去了广东惠州。
否则,薛启洲今会把邵家明怎么样,自己家里又会乱成什么样,邵家明会不会就此消失......都会成为无比棘手且很难处理的事。
“老公,你会生气吗?”
“我已经生气了。”路知行沉着脸答一句。他是真的生气了,薛宴辞过无数遍,她早就将薛启洲放下了,可现在,这又算什么事?
“那我先哄哄你,好不好?”
路知行只低声呢喃一句傻媳妇儿,就起身到衣帽间去了。得给薛宴辞找一件合适的睡衣,也得给她找一件合适的披肩。
至于什么尺度才算合适,路知行翻遍衣柜,也没能找到一件令自己满意的。
“什么事?”薛启洲一身烟味。
路知行答一句,“辞有些话想和你。”
薛启洲刚坐下,就发现对面只有薛宴辞,没有路知校随手将烟头丢进烟灰缸,起身将卧室门打开,冲着走廊喊一声,“知行,过来。”
“进来。”
“我就不进去了。”路知行沉默着拒绝了,他没有办法面对这件事。
“要么进来,要么把薛宴辞弄走。别放她和我单独待在一起。”
路知行妥协了。他和薛宴辞之间的现状,本身就已经存在很多问题了。人人都在担忧的邵家明根本算不上什么,但邵家明那一双和薛启洲十分相像的眼睛,才是他和薛宴辞这场婚姻的关键。
冉中年,早就没了年少时的嫉妒和渴望,但一生一世一双人,是路知行心里的一道坎。薛宴辞整晚和邵家明在楼上的折腾也犹如一根绣花针扎在他心口,没有人会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想什么?薛宴辞。”
“薛启洲,我想听你。”
“我五岁那年第一次抱你,就很喜欢你这个妹妹。爷爷和爸妈要把你放进叶家的时候,我对你的疼爱达到顶峰,但我什么也没做到。”
“我十岁那年趴在桌上写作业,五岁的你自己把自己堆好的积木打翻了,站在客厅中央双手叉腰责怪我,为什么没有护着你积木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薛宴辞,我陪着你搭积木,从你软软的手里接过冰凉的塑料块的那一刻,我生出了此生最邪恶、最卑鄙的想法,我喜欢上了自己的妹妹,我爱上了自己的妹妹。”
“所以,你就再也不愿意抱我睡觉、吃饭、荡秋千了,是吗?”薛宴辞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我从树上摔下来,你也不愿意扶我一把?我磕破了膝盖,你也开始视若无睹?”
“对,薛宴辞,我讨厌你。”薛启洲的冷漠更甚薛宴辞一千倍,一万倍。
时隔四十五年,薛宴辞仍旧和当年那个渴望被哥哥疼爱、拥抱的女孩一般,红着眼睛,“那我十二岁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跟我那番话?”
“因为我找到了可以和你在一起的办法,我可以带你到国外,我可以一边读书一边照顾你。我也在丹麦买好了房子,我可以一直把你养在家里,养在我怀里,让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薛启洲,你知道你不理我的那七年,我是怎么熬过去的吗?”
薛宴辞太脆弱了。
若对面是一座山,她就算是有把劈山斧也没用。
这一切,路知行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同为男人,路知行太明白薛启洲的冷漠了,也太明白他的视若无睹了。
薛宴辞这一趟不该来的,薛启洲会亲手将她撕碎的。
“你会在放学后偷偷跟在我身后;吃饭的时候在桌上闹脾气试图引起我的注意;写作业的时候偷偷看我;晚上睡觉前趴在我房间门口;偷翻我书桌的抽屉;偷看我的电脑和手机……薛宴辞,你七年,不就干了这些事吗?”
“那你呢?薛启洲,你很光荣吗?”
薛宴辞所有的骄傲、自尊、体面,在她问出这句话的那一刻,都碎掉了。
“不光荣。”薛启洲随口答一句,十分不屑。“我趁着每出门前要和家人拥抱的惯例咬过你的耳朵,亲过你的脖颈。”
“我想你想到发疯的时候,就做一些极坏的事情,让爸爸罚我们到祠堂跪上七八个时,等到你睡着的时候,偷亲你一遍又一遍。”
听着薛启洲的这些话,薛宴辞撑不下去了,只剩下歇斯底里的质问,“薛启洲,你为什么不坚定地再同我告白一次?你为什么要那么着急的去美国?你明明知道全家人就我没有护照,可你还是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因为我不想再见到你,薛宴辞,我不想和你再同住一个屋檐下,我更不想再向你告白一次。”
“薛启洲,你真是比我狠心一万倍。”薛宴辞嘴里骂着薛启洲狠心,可她心里所有关于他的记忆都那样柔软,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像四岁那年从哥哥手里接过的那样甜丝丝,软篷篷的。
“薛宴辞,你那时候已经十二岁了,我和你再待下去。就不是我偷着亲你这回事了,我会伤害到你,你明白吗?我会逼你到墙角,光明正大地亲你,我会带你到我房间,到酒店,到任何一个地方,强迫你,伤害你。”
薛宴辞冷笑一声,“既如此,你又何必送高文虹、于盛、宋寓到我身边呢?薛启洲,你自认为每一件保护我的事情,都是在伤害我。”
“那时候我二十一岁,学业有成,事业蒸蒸日上,即将要准备接手薛家。我想着,安排几个人陪着你玩一玩,将你伤害的七零八碎了,你就对恋爱、婚姻这种事情没兴趣了,从此以后无论你是在叶家还是在薛家,都是在我身边,哪怕只是妹妹,只要在我身边就够了。”
“但你和章淮津搞在一起的时候,我气疯了,不过好在他也辜负你了。但没想到,你又遇到了路知行,可能这就是命运吧。”
“可我在美国五年,你也只来看过我一次。”
薛宴辞太傻了,和五岁的时候一样傻,和十二岁的时候一样傻。只要薛启洲给她一口糖,朝她低一点儿头,她就自愿变得愚蠢,变得不值钱。
“你怎么就如此肯定,我只去看过你一次?”薛启洲自嘲着点了一根烟,“薛宴辞,你以为你在实验室熬到休克,在家里冷到全身哆嗦失去意识的时候,是谁抱着你去的医院,是谁脱了衣服抱你在怀里给你取暖?”
“你为什么不?”薛宴辞扯着嗓子问一句。
“有什么好的,你张口闭口全都是「路老师」,我能和你什么?让你清醒点,睁眼看看我薛启洲吗?”
“我,薛启洲,可不像你薛宴辞一样,是个自讨没趣的人。”
“对不起。”薛宴辞最后一点儿坚强也没有了,她成了碎片,只知道靠在沙发上捂着脸流眼泪。
薛启洲今晚的目的,不是要将薛宴辞变成碎片,他是来毁掉她的。
不远万里从纽约到北京,就是为了在她接受协查期间,在她脆弱敏感时期,毁掉她。
也只有如此,薛宴辞才能真真切切地看见路知行的好,感受到路知行的爱,并以此支撑着熬过接下来的调查。
这是薛启洲,最后能为薛宴辞做的一点儿事了。
“没什么,薛宴辞,你喜欢路知行就喜欢吧,你高高兴胸、漂漂亮亮地、健健康康地长大了,也能让我对自己那些年做过的坏事有所释怀吧。”
“我和知行离婚的时候,你应该问问我的。”薛宴辞真的挺会自取其辱的。带着哭腔的软话,低到尘埃里的身段,毫无任何自尊的乞求。
薛启洲在她心里的分量,令路知行这个做丈夫的感到心痛。
“我问过了,你没有回答。”
“在且初的会议室,我抱着你,我问你要不要和我去香港。过了很久,你你头疼,你就和陈礼走了。”
“我不知道这件事。”薛宴辞真就是多此一问。
“没关系,明晚上苏幼凝就会告诉你的。”薛启洲十分笃定。
他不仅要靠自己摧毁薛宴辞,他还要再借上一把苏幼凝的力,彻底让薛宴辞死心。让她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路知行才是她唯一的选择。
“爸爸去世之前和我,他早就知道我和你的事情了,爷爷和妈妈也都知道。爸爸,他们都会支持我和你的。”
薛启洲点点头,毫不在乎,“爸爸也和我了。”
“所以,只有二哥不知道吗?”
“启泽早就知道了,我在祠堂亲你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还在门口帮忙望风来着。”
“薛启洲,你如川怯是因为怕家里人反对吗?”
“你呢,薛宴辞,你如川怯是因为怕家里人反对吗?”
“和知行结婚前,是的;和知行结婚后,我更怕他知道了会难过。”
“挺遗憾的。”薛启洲这一句无谓的感慨,让这场争吵和对峙里再无赢家。
无论是毫无尊严的薛宴辞,还是高高在上的薛启洲,都只不过是他们自己心里那座成见大山的作茧自缚者。
“嗯,是挺遗憾的。”
“我先走了。”路知行留下一句话,起身走了。薛宴辞只扭头看了看路知行的背影,薛启洲仍旧靠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毫无任何变化。
这件事该怪谁呢?只能怪怪自己罢了。
一根烟燃尽,薛启洲起身到卫生间洗漱,又换了一身西装,单膝跪在地上,“薛宴辞,我欠你一场告白,也欠你一场求婚。”
“可是,启洲,我早已经嫁作他人妇了。”
“嗯,我知道。”他低着头,比坐在沙发上的人,哭得还要伤心。
“薛宴辞,伤害你这么久,我很抱歉。我喜欢你的时候不够勇敢,我爱你的时候没有胆量。”
“薛宴辞,向你求婚,是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明知是一场遗憾,但我也希望能够在今完成这个夙愿。”
“薛启洲,我左手无名指,已经戴上了叶知行的婚戒。”
“那就戴在右手无名指上。”薛启洲笑着握住薛宴辞的手,为她轻轻戴上这枚婚戒,道一句,“兴业也旺夫。”
薛启洲这枚戒指,来自他人生赚到的第一笔钱。是他十一岁那年,在自家鱼档杀了一整个暑假的黄花鱼才赚到的,很很的一排碎钻,像星星一样闪耀,像月亮一样光芒璀璨。
那年,薛宴辞六岁。
今年,薛宴辞五十五岁。
薛启洲怀揣着这枚婚戒,独自熬过了四十九年。
“赖靖柔的事情,是你做的吗?启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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