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的浪，是青灰色的，卷着咸腥的风，拍在新立的市舶司牌坊上。牌坊是玄石做的，刻着“靖海通商”四个金字，在骄阳下闪得人睁不开眼。千帆竞发的景象确实壮观，桅杆林立如密林，帆布鼓着风，像一群展翅的鹏鸟，可澈儿站在望海楼的最高处，却只看见海面下涌动的暗流。
“殿下，”户部尚书捧着密报，手指在“江南三大海商”几个字上按出了白痕，“私阅黑潮，比这浪头还凶。盐铁、火器、甚至还有官仓的粮草，都被他们藏在船底的暗舱里。税银？他们连账簿都敢烧，哪会乖乖交上来。”
澈儿的指尖划过冰冷的石栏，栏上的水珠滚下去，坠进楼下的涛声里。他想起上次查抄宇文玄的船队时，那些暗舱的夹层有多精巧——能藏下整船的私盐，还能让船身稳如平地。“黑潮？”他轻笑一声，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既是潮，总有湍时候。”
他转身下楼，玄色的衣袍扫过望海楼的台阶，带起一阵风。“传我令，调水师‘飞鱼快船’三十艘，每艘配二十张强弩，五十副钩索。”他的声音突然沉下来，像礁石撞在浪上，“让林副将带队，专查那些‘船帆过白、吃水过深’的货船。记住，凡查获私运，船货没入官，主犯不必押回来，就地处决，悬首桅杆，让所有进港的船都看看——这海，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
林副将领命时，甲胄上的铜片“当啷”响了一声。他知道这位太子殿下的性子，看着温和，下起手来比谁都狠。飞鱼快船是新造的，船身狭长，速度比普通货船快三成，船舷两侧装着铁制的撞角，像露出獠牙的鱼。
三日后，情报传来：“海王号”在黑沙礁附近抛锚，形迹可疑。那是江南最大海商王百万的船，帆白得像雪，可吃水线却深得不正常，明显是超载了。飞鱼快船如离弦之箭，劈波斩浪而去，船桨搅起的水花，在青灰色的海面上划出一道道白痕。
“海王号”上的人显然慌了，开始往海里抛东西，木箱“噗通噗通”落水，溅起的浪里，隐约能看见盐袋的一角。可飞鱼快船已经围了上来，钩索“嗖嗖”飞出，牢牢缠住了“海王号”的桅杆。强弩上的箭，一支支钉在船帆上，把那雪白的帆布射成了筛子。
“王百万在舱里！”登船的士兵大喊，接着是金铁交鸣和短暂的嘶吼，很快就静了。再后来，一面血淋淋的人头旗升了起来，在风里猎猎作响，那是王百万的头。
黑沙礁的浪，一下子红了。
望海楼上，澈儿看着远处升起的浓烟——那是被点燃的私货，火药的爆炸声隔了老远都能听见，像闷雷滚过海面。户部尚书站在他身后，擦了擦额头的汗：“殿下这一手，怕是要让那些海商睡不着觉了。”
“睡不着才好。”澈儿望着渐渐平静的海面，青灰色的浪头里，似乎还能看见那面人头旗的影子，“我要让他们知道，市舶司不是摆设，这银海要澄，就得先把底下的泥给刮干净。”
消息传到宇文玄府里时，他正在看一张海图，图上用朱砂圈着几个岛。“悬首桅杆？”他拿起一支玉笔，笔尖在“黑沙礁”三个字上点零，墨晕开，像滴进海里的血，“澈儿这是学他父亲，用血腥味来镇场子。只是他忘了，海太深，血溶进去，很快就看不见了。”
可他不知道，那些进港的船，真的怕了。有个海商，船底藏了几箱私铁，看见桅杆上的人头，当场就把铁箱凿穿，推海里去了。船工们，夜里行船，总觉得飞鱼快船的影子就在后面，连浪打船板的声音，都像强弩上弦。
市舶司的税银，在三个月后翻了一倍。望海楼的石栏上，再也看不见澈儿的指印，只有被海风磨得越来越亮的光。有次他路过港口，听见两个脚夫在聊：“听了吗？现在连耗子都不敢往那些货船的底舱钻了，怕被当成私货给扔海里。”
澈儿没话，只是望着那片渐渐变蓝的海。浪还是会涌，但黑潮退了，阳光能照到海底的沙，闪着细碎的光，像铺了一层碎银。这才是他要的——不是死寂的海，是干净的，能让人放心扬帆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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