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木箱在晨雾里泛着温润的光,像棵沉默的老树守在房间角落。安安踩着板凳扒箱沿时,发梢的露珠滴在铜锁上,顺着太奶奶刻的“平安”二字往下淌,在木纹里浸出浅浅的痕——那是时光的年轮,又添了新的一圈。
“妈妈你看,树在长!”安安举着银簪指向箱盖,簪尖的反光顺着木纹游走,真像棵正在生长的树。红绒线磨剩的残端缠着片新摘的玉兰花瓣,是她今早踮脚够下来的,花瓣上还留着簪尖穿过的孔,和太奶奶当年串过的花瓣痕迹,在时光里轻轻重合。朵朵笑着把花瓣夹进母亲的《算术》课本,1983年的纸页上,“除法竖式”旁突然多了抹鲜活的白,像给旧时光开了朵花。
母亲坐在藤椅上翻晒太奶奶的蓝布围裙,针脚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她的指尖抚过围裙口袋,那里还藏着半根麻线,是太奶奶纳最后一双鞋底时剩下的。“你太奶奶总,线要留三分,日子才有余地。”母亲的银镯子在竹筛边缘撞出轻响,围裙上的针脚忽然在光影里动起来,像老树的根须在土壤里悄悄伸展,扎进我三年级的练习册——纸页间的干莲蓬,莲子不知何时嵌进了顶针的凹痕,像给时光的年轮镶了颗珍珠。
箱角的老花镜被风吹到外婆的读报笔记上,镜片折射的阳光在花板上投出晃动的星图。1995年的剪报旁,外婆写的“星星真亮”字迹旁,我添的“木星像橙子”,星补的“带安安看星”,最后是安安画的橙色星球,上面站着四个举着银簪的人。这些字迹和画在时光里晕染,像树的枝叶伸向未来,每片叶子上,都写着“记得”。
午后整理旧物时,发现樟木箱的暗格里多了样东西——安安的乳牙海盒盖上画的四颗星星,正好对着太奶奶的顶针、外婆的眼镜、母亲的厂徽和我的望远镜明书。暗格的木板上,太奶奶的针脚、外婆的墨痕、母亲的刻字层层叠叠,像树的年轮里藏着的秘密:哪年旱了,哪年涝了,哪年结了饱满的果,都记得清清楚楚。
暴雨突至时,安安抱着布偶兔子躲进樟木箱旁。兔子耳朵上缝的明书边角,“猎户座”的弧线正好罩住她的脸。“这里最安全。”她的声音带着奶气,却出了我们四代饶依赖——这口箱子早就是家的树干,太奶奶的针脚是韧皮,外婆的墨痕是年轮,母亲的温度是髓心,而我们的牵挂,是一圈圈往外生长的新皮,把岁月的风雨,都挡在了外面。
雨停后,彩虹挂在西边的上。安安举着银簪去追彩虹,簪尖的水珠折射出七道光,像太奶奶挑亮的灯芯,像外婆看过的星子,像母亲熬热的牛奶,像所有藏在年轮里的暖。朵朵站在廊下喊她慢点,声音里的温柔,和母亲当年喊我慢点的语调,一模一样。
暮色漫进房间时,我把安安的新画放进樟木箱。画里的银簪串起了四代饶手,从太奶奶的布围裙,到外婆的读报本,到母亲的厂徽,到我的练习册,最后是安安的手掌,像串在时光线上的珍珠。樟木的香气漫过来,混着玉兰与艾草的清芬,我忽然听见树的年轮在轻轻转动,太奶奶的声音从最深处传来:“看,咱们的根,又长了一圈。”
是啊,这棵由银簪串起的常青树,枝叶永远伸向未来,根须永远扎进过往。每道年轮里都刻着日子的暖,每圈纹路里都藏着牵挂的痕。只要这棵树还在生长,家的根就永远鲜活,永远,断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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