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光晕里，林有德、刘二逄和张真至都低下了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
高宇顺是太监团总领，实打实的顶头上司，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激起的涟漪让谁都不敢接话。
夜风卷着火星掠过车厢，只留下一片尴尬的寂静。
轩辕德忠浑然不觉气氛微妙，梗着脖子直愣愣接话：
“高大人这话的，中南半岛没见活僵影子，云贵那边也安生得很！
依俺看，活僵指定是跟莫卧儿人对上了，这时候咱们凑上去算哪门子事？
倒不如先回京城，把宝物献上，再把这边的情况一禀——
东吁都没人了，正好让大明接收了改行省，多顺理成章！”
他越越觉得有理，嗓门都拔高了几分。
高宇顺的脸色沉了沉，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这理由听着竟挑不出明显错处，可他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话是这么，但咱们是奉了圣旨出来的，差事是去莫卧儿布道，顺带清剿活僵。
任务没完成就回京，这叫抗旨不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依我看，分兵。
派十支车队带宝物先回，其他人继续前进，把该做的事做完。”
最后这句，他特意看向林有德几个太监领队，眼神里带着询问，却更像不容置喙的指令。
林有德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高宇顺这话在情在理，既没耽误献宝，又没违背圣旨，他们身为下属，哪里有反驳的余地？
只能纷纷点头，林有德率先应道：
“总领的是，就按这个章程办。”
刘二逄和张真至也连忙附和，气氛这才缓和了些，只有拆卸车厢的兵卒们还在叮叮当当地忙活，仿佛没察觉方才那瞬间的剑拔弩张。
轩辕德忠咧嘴笑得像捡了宝，一把拉住高宇顺的手腕就往宝物堆走，脚步轻快得带起一阵风：
“高公公跟俺来瞧瞧！
看完您要是还坚持继续前进，俺保证半个不字都没有！”
赵武在后面看得眼皮直跳，恨不得冲上去捂住自家团长的嘴——
高总领可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太监团的总领，哪能这么拉拉扯扯的？
他赶紧给旁边的兵卒使眼色，示意赶紧跟上伺候，自己则捏着汗快步缀在后面。
一行人来到血玉珊瑚的巨大木箱前，兵卒们早已得了吩咐，正屏声静气地围着木箱忙活。
榫卯结构的箱板扣得严丝合缝，几人用特制的铜撬棍轻轻撬动，“咔哒”几声轻响后，正面的箱板被缓缓卸下，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锦缎与棉絮，将珊瑚树裹得密不透风，根本看不清全貌。
轩辕德忠亲自上前，心翼翼捏住一根枝桠外裹着的丝绸膜，指尖轻轻一捻，那层一寸宽的环形保护套便顺着枝干滑下。
刹那间，一截如血似玉的珊瑚枝桠赫然出现在眼前——
玉质的温润与血色的明艳在阳光下交织，竟透出一层朦胧的光晕，仿佛有生命般在枝节间流转。
周遭的兵卒都屏住了呼吸，连高宇顺也不由得眯起眼，目光落在那截珊瑚上，久久没有移开。
高宇顺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两下，手指微微发颤，指着那截珊瑚枝结结巴巴地问：
“这个、这个是……莫非是、哦，神啦！”
不过见了短短一截，这位在宫里见惯奇珍的总领已经彻底失态，连声音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在宫里待了半辈子，万历朝时曾远远见过御书房摆着的红珊瑚，那株不过三尺来高，皇帝爷当时就宝贝得紧，逢人便夸是四海罕有的奇物。
可眼前这截珊瑚，单是露出来的枝桠就比那株精致数倍，血色里透着玉石的莹润，光晕流转间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轩辕德忠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
“如你所见，如你所想。
整株高十一尺七寸三分，赤红如血，其质如玉。
怎么样，这宝贝，值得俺们先回京一趟吗？”
高宇顺根本没听进后半句，只是盯着珊瑚枝反复念叨：
“神啦……啊，神啦！
必须回去！
这等宝物，岂能在外久留！”
轩辕德忠嘿嘿低笑，悄悄往装着大明界图的木箱瞥了一眼——
这才哪到哪？
等你见到那幅界图的真容，不知要惊成什么样呢！
轩辕德忠心地将丝绸重新裹回珊瑚枝桠，又让人把箱板榫扣一一
合好，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就往云梯那边走。
兵卒们立刻扛着木梯跟上来，在装着“大明界”石板的木箱旁架起人字形梯子，梯脚用石块垫稳，免得晃动。
赵武早机灵地带着人围上去，指尖轻触木箱边缘的榫卯，“咔啦咔啦”几声轻响，厚重的木板便被缓缓移开，露出里面铺着的防潮油纸。
轩辕德忠半拉半扶着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的高宇顺，高智成在一旁伸手搀着，三人慢慢爬上云梯。
“高总领啊，您可得好生看看这是啥！”
轩辕德忠站在梯阶上嘿嘿直笑，眼神里满是得意。
高智成先探头往箱里瞧，石板上布满了花花绿绿的纹路，红的、蓝的、褐的线条交错纵横，还标着些模糊的符号。
他数着那些色块喃喃道：
“这颜色倒稀奇……
莫非是传中的五彩补石？”
高宇顺本还晕乎乎的，一听“补石”三个字猛地醒转，顺着高智成的目光看向石板。
只一眼，他身子便猛地一晃，差点从云梯上栽下去，幸好高智成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的胳膊。
“我的神啦！”
高宇顺的声音都变流，死死盯着石板上那熟悉的山河轮廓与标注，手指颤抖着指向其中一块最大的青色区域，半不出下一句话来。
高宇顺在宫里见多了奇珍异宝，自然不会真当这是普通的五色石。
石板上的纹路绝非然形成，那些勾勒出的大明山川脉络，竟像是用刀斧精心雕琢的立体微缩景观；
山脊的起伏、河流的走向都清晰可辨，分明就是圣皇所绘《大明一统世界中心舆图》的立体复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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