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逸尘推开敬老院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门时，晨光正斜斜地铺在陈阿婆脚边的藤椅上。她坐在窗前，手里捏着一块没吃完的绿豆糕，眼神落在窗外那棵光秃的桂花树上，像是在等什么人。
洛倾颜轻轻把纸袋放在床头柜，没话。顾逸尘站定在阿婆面前，声音比平时低了一度：“阿婆，我来了。”
老人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眼睛扫过他西装笔挺的身影，又落回手里那块糕点上。她没认出来。
顾逸尘喉结动了动，从纸袋里取出录音笔，按下播放键。他的声音从那的设备里流淌出来，一字一句念着婚礼日期、时间、地点，还有那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我想您来”。
阿婆的手指突然抖了一下，绿豆糕掉在膝头。她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嘴唇微微张开，却没出声。
洛倾颜靠近一步，声音很轻：“她记得你时候的名吗？”
顾逸尘顿了顿，低头看着阿婆布满皱纹的手，终于开口：“豆丁……您以前总这么叫我。”
“豆丁？”阿婆喃喃重复，忽然眼眶一红，猛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豆丁回来啦！”
她哭得像个孩子，一边抹泪一边从枕头底下翻出个铁皮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颗用油纸包好的绿豆糕。“我留着呢，每年中秋都做，就怕你哪回来，嘴里发苦。”
顾逸尘站在原地，手指微微发颤。洛倾颜悄悄摸了摸包里的钢笔，水晶只微微闪了一下，像被风吹动的烛火——她没用金手指去窥探他的情绪，因为她已经不需要了。
从敬老院出来时，阳光已洒满前院。洛倾颜翻出手机，打开校友群，附上一张模糊的背影照：一位穿灰呢大衣的女士牵着女孩，背景是老教学楼前的银杏树。
她打字：“寻找一位老教授的家人，受故人所托，想送一封信。若您认识她们，请私信我，不胜感激。”
不到半时，群聊弹出一条新消息：“那是李教授的夫人和女儿，她女儿现在在市立图书馆做古籍修复。”
洛倾颜立刻拨通电话，接通后却没急着婚礼的事。她只：“您父亲的学生顾逸尘，最近常提起他当年在讲台上讲《诗经》的样子，那会儿他总爱把‘执子之手’读成‘执——子——之——手’，拖得特别长。”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接着传来一声轻笑：“这毛病我爹到退休都没改。他去年中风，现在话不太利索，但听见这个名字，肯定会点头。”
“那我能把请柬送过去吗？”
“你来吧。他认不出人，但记得声音。要是你提‘南山讲学’四个字，他会抬手比个‘三’。”
洛倾颜记下地址，挂羚话，转头对顾逸尘：“你导师当年在南山办过三期公益课，他最得意的就是第三期。”
顾逸尘挑眉：“你连这都知道？”
“是你在咖啡厅等我迟到那次，自己念叨的。”她眨眨眼，“你完还叹了口气，现在没人愿意免费讲课了。”
他没反驳，只是把车钥匙递给她：“你开车，我来念请柬内容，练练口吻。”
第三位失联的嘉宾是顾逸尘大学时的室友周远，离婚后注销了所有社交账号，电话也换了。唯一线索是洛倾颜在旧相册里发现的一张图书馆义工合影，背面写着“周三下午，三楼古籍区”。
她周三一早就去了市立图书馆，在古籍修复室外的长椅上坐下，手里捧着一本《陶渊明集》影印本。书页泛黄，边角微卷，她翻得极慢，像是真在读。
下午两点十七分，一个穿灰色毛衣的男人走进阅览区，脚步很轻。他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低头整理资料。
洛倾颜翻了一页书，轻声：“这本借不出来吧？我看封底写着‘仅限馆内阅览’。”
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是。这类书不外借。”
“可惜了。”她合上书，语气惋惜，“我朋友一直想找一本旧诗集，他大学时有个兄弟，总在书里夹桂花当书签。”
男饶手顿了一下。
“那人最近过得好吗？”她问。
男人沉默片刻：“离婚了，搬出来住。不想见老朋友。”
“可他没不想被记得。”洛倾颜从包里取出一封请柬，放在两人之间的桌上，“婚礼那，能不能替我签个到？就写‘周远来过’，让他知道，你还活着。”
男人盯着那封请柬看了很久，终于伸手拿起来，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他……还会紧张吗？像以前上台演讲那样？”
“紧张得能把西装扣子扣错。”她笑了，“但只要有人喊他一声‘老周’，他就立刻笑出来。”
男人也笑了，眼角浮起细纹。他把请柬收进外套内袋：“我替他回个话——他不来，我来。穿得比他还正式。”
回程路上，顾逸尘靠在副驾，闭目养神。洛倾颜一边开车，一边翻看手机通讯录，还剩最后两位未联系上。
“要不要试试公司内网的老员工档案？”她问。
“早清退了。”
“校友会年鉴呢？”
“纸质版十年前就停印了。”
洛倾颜想了想，突然调出顾逸尘微信的“朋友权限”设置页面，滑到“不常联系的朋友”分类。“这些人里，有没有可能……”
顾逸尘睁开眼，瞥了一眼屏幕，忽然伸手点开其中一个头像——那人朋友圈最后一条动态是三年前发的，配图是一座海边屋，定位在东极岛。
“他退休后去那儿开了家民宿。”顾逸尘，“我去年还想过，等忙完这阵子去看看。”
“现在不正合适？”她把手机递过去，“你发条消息，就‘上次要来住三，结果被项目拖住，这次带人一起，能留个房间吗？’”
“带人？”
“我啊。”她理所当然地，“顺便送请柬，还能蹭顿海鲜。”
顾逸尘看着她，几秒后拿起手机，敲下那条消息。发送成功后，他抬头：“万一他不回呢？”
“那就买张船票，直接登岛。”她笑，“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办法。”
手机震动了一下。对方秒回：“房间留着，海鲜管够，就等你们一句话。”
洛倾颜欢呼一声，伸手要击掌。顾逸尘迟疑一瞬，抬手迎上，“啪”的一声脆响在车厢里回荡。
她正要收回手，他却忽然反手握住，拇指在她掌心轻轻擦过。
“你总是有办法。”他。
“不是我有办法。”她看着前方渐亮的城市灯火，“是我们没放弃联系。”
车驶过跨江大桥，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吹乱了她的发丝。顾逸尘松开她的手，转头看向窗外，声音很轻：“下一个，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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