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守夜帝君夫妇燃尽本源精血，以神魂为引，终将那肆虐地的九尾麒麟，硬生生镇压于九幽归墟之下！”
黑叔沙哑的声音在昏暗破旧的茅屋内回荡，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岁月的沉重和血腥。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上那卷油光发亮的陈旧竹简，竹简边缘已被磨得圆润。
“自此，仙界重归太平，才有了我们如今这喘息之机。”
烛火摇曳，昏黄的光晕在黑叔沟壑纵横的脸上跳跃，映照出深深的疲惫。
屋内弥漫着劣质灯油和干草混合的气味。
苏玄盘坐在角落的草垫上，听得入了神，仿佛自己就站在那场惊动地的封印之战旁。
当老人话音落下，陷入长久的沉默时，少年心中那点热血激荡却化作了焦灼。
“黑叔！”
苏玄急切地挪近几步，一把抓住老人布满老茧、如同枯树皮般的手腕，“帝君他们……后来怎样了？他们……还活着吗？”
黑叔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视线却仿佛穿透了破败的屋顶，望向无尽的虚空深处。
屋内只剩下烛芯燃烧的噼啪声和苏玄略显急促的呼吸。
良久，老人喉头滚动了一下，才缓缓吐出字句，每一个字都像灌了铅：“他们……永远沉睡在了归墟深处，与那麒麟一同，被无边的黑暗与寂寥吞没。”
“永远？”
苏玄明亮的眸子瞬间黯淡下去，像是被吹熄的烛火，只余下不甘的灰烬。
他无法想象，那等照耀万古的英豪，竟落得如此结局。
“除非……”
黑叔粗糙的手掌突然收紧，反握住苏玄的手，力道之大让少年感到一丝疼痛。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捕捉的异彩，“除非……有人能唤醒他们沉寂的真灵，引渡其重归地！”
“唤醒真灵？！”
苏玄如遭雷击，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炽热火焰猛地从心底窜起，瞬间点燃了他黯淡的双眼。
他霍然站起，瘦削的身躯在昏暗的光线下绷得笔直，声音因激动而带着颤音：“我一定会！黑叔，我一定会……”
“嗤——就凭你？”
一道极尽讥诮、带着浓浓优越感的声音，如同冷水般泼来，瞬间浇灭了苏玄心头的火焰。
锦衣华服的徐破不知何时已斜倚在门框上，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笑容。
他腰间佩剑的宝石在透门而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衣袍上用金线绣着的猛兽图案更是晃眼。
他像看一只蝼蚁般打量着苏玄，嗤笑道：“一个连灵脉都没觉醒的废物，也敢大言不惭，妄谈唤醒帝君真灵？苏玄，你是被这老东西的鬼故事烧坏了脑子，还是白日梦做多了？”
“徐破！”
苏玄猛地转身，拳头瞬间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几道白印。
屈辱和怒火在胸腔里翻腾，烧得他双眼发红，“你嚣张什么？！明日！明日祠堂赋测试之后，我看你还敢不敢如此放肆！”
“找死！”
徐破眼中寒光暴涨，他本就瞧不起对方二人，此刻被苏玄顶撞，更是怒从心起。
话音未落，他已一步踏入门内，抬手便是一掌，裹挟着凌厉的掌风，直劈苏玄面门！
那掌风带着呼啸，显然已动用了初窥门径的灵力。
“玄心！”
黑叔苍老的声音带着急切，他佝偻的身影以一种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速度微微晃动，如同鬼魅般恰到好处地挡在了苏玄身前，枯瘦的手臂看似无力地向上格挡。
“老狗，滚开！”
徐破见这干瘪老头竟敢阻拦，更是火冒三丈。
他掌势不收，反而变劈为踹，狠狠一脚蹬在黑叔干瘦的胸口！
“唔！”
一声闷哼。黑叔如遭重锤，整个人向后踉跄，重重撞在墙角堆放的杂物上，灰尘簌簌落下。
徐破得势不饶人，狞笑着一步跟上，铮亮的皮靴底毫不留情地碾在老人胸口，还恶意地用力拧动。
“老东西，你也配拦我徐破？！”
“住手！放开黑叔！”
苏玄目眦欲裂，看着老人痛苦蜷缩，胸中的怒火彻底炸开！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不顾一切地扑向徐破，挥舞着拳头。
“不自量力！”
徐破看都没看，随手一挥，如同驱赶苍蝇般，精准地扣住了苏玄的手腕。
一股沛然巨力传来，苏玄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剧烈的疼痛让他闷哼出声，身体被死死制住，动弹不得。
“跪下！”
徐破居高临下，眼神冰冷如刀，手上再次加力，“否则，我现在就废了这老狗的腿脚，让他后半辈子只能爬着走！”
剧痛让苏玄额头瞬间布满冷汗，他死死咬着牙关，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
就在他倔强地不肯弯下膝盖，承受着巨大压力时…
“咳……咳咳……”
被踩在地上的黑叔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的身体诡异地扭动了一下，如同泥鳅般从徐破的靴底滑出。
下一刻，苏玄只觉手腕一松，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带着他向后飘退，瞬间已和黑叔一起徒了茅屋最里面的墙角。
黑叔捂着胸口，气息有些紊乱，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深不见底的幽光，他缓缓直起身，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徐少爷，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跟我们两个一般见识？”
“你……！”
徐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脚下和瞬间出现在墙角的两人，瞳孔猛地一缩。
这老东西的身法……透着邪门！
但被一个废物和一个老狗如此戏耍，他的怒火烧得更旺。
“好！好得很！你们这些不该留在荒村的杂种……”
他眼中杀机毕露，猛地抽出腰间寒光闪闪的佩剑，“今日就送你们一起上路！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下一秒，剑光如毒蛇吐信，带着刺骨的寒意，撕裂空气，直取苏玄咽喉！
速度之快，让苏玄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够了。”
一个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响起，仿佛就在耳边，又仿佛来自极远的地方。
与此同时，一只骨节分明、布满厚茧的大手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剑锋之前。
那手看起来平平无奇，却在电光火石之间屈指一弹。
“铛——！”
一声清脆震耳的金属撞击声！
徐破只觉得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从剑身传来，虎口瞬间崩裂，鲜血直流。
他握不住剑柄，那柄精钢打造的长剑竟如同朽木般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掉落在远处的地上。
朱老八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挡在了破旧的木门前，像一座沉默的山峦，挡住了门外大部分的光线，也阻隔了徐破的杀意。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平静无波，深不见底，此刻正淡淡地看着徐破。
仅仅是被这目光扫过，徐破便感觉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所有的嚣张气焰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个干净。
他不由自主地连退三步，后背撞在门框上，才勉强稳住身形，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惊疑不定。
“朱……朱老八！”
徐破强压着心中的惊惧，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平日沉默寡言、在村里仿佛隐形饶汉子，又瞥了一眼墙角脸色苍白的苏玄和气息平稳下来的黑叔，最终，强烈的忌惮压过了杀意。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充满了怨毒：“好！很好！你们……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他弯腰狼狈地捡起佩剑，狠狠剜了三人一眼，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外，身影很快消失在村道尽头。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烛火不安地跳动。
朱老八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苏玄身上，停留了片刻。
那眼神复杂难明，似乎有审视，有探究，也有一丝极淡的……期许…
“明日测试，”
朱老澳声音依旧平静，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玄心中激起涟漪，“祝你好运。”
话音未落，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高大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在门外，仿佛从未出现过。
“咳……咳……”
黑叔捂着胸口，又是一阵咳嗽，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暗红。
他蹒跚着走到门口，费力地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仔细闩好。
转过身时，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深深的愧疚和疲惫，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玄……是黑叔没用，连累了你……”
“黑叔！”
苏玄急忙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语气斩钉截铁，“不必再！这不怪您！”
他将老人扶到唯一的破凳子上坐下，眼中那被压抑的火焰再次熊熊燃烧起来，比之前更加炽烈、更加决绝，“明日！明日祠堂赋测试，我定要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我要让徐破知道，他今日的所作所为，要付出代价！我要让那些狗眼看韧的人明白，我苏玄，不是废物！”
“唉……”
黑叔看着少年眼中那几乎要焚尽一切屈辱的火焰，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忧虑和沧桑。
他伸出枯槁的手，轻轻搭在少年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孩子……锋芒毕露，未必是福啊……九星之耀，更是……福祸难料……”
“福祸难料？”
苏玄猛地抬头，眼中是压抑了太久的愤懑，“黑叔！这些年，他们是如何欺辱我们？徐破视我们如草芥，动辄打骂！”
“村里其他人冷眼旁观，甚至落井下石！村长……哼，更是视若无睹！这种日子，我受够了！”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斑驳的土墙上，沉闷的撞击声在狭的空间里回荡，粗糙的土墙簌簌落下灰尘，拳峰处瞬间破皮，渗出血丝。
“忍？忍到何时才是个头？！”
“……”
黑叔看着少年拳上的血迹，听着他字字泣血的控诉，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能出来。
那苍老的眼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苦、追忆，还有一丝深藏的、被触动的痛楚。
他只能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按在苏玄那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的、尚显单薄的肩膀上，传递着无声的、沉重的安抚。
……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荒村还在沉睡，只有几声零星的犬吠。
苏玄独自站在祠堂那扇沉重、布满岁月刻痕的木门前。
东方际，只有一丝极淡的鱼肚白顽强地撕开夜幕。
清晨的寒气带着露水的湿意，钻进他单薄的衣衫，却无法冷却他心中那团燃烧了一夜的火焰。
他挺直着脊梁，像一杆标枪，拳头在身侧不自觉地握紧，指甲再次陷入昨夜破皮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却让他更加清醒。
祠堂，荒村命阅转折点，就在眼前。
“孩子。”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黑叔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他身后，布满老茧、带着暖意的大手按住了他紧绷的肩膀，那手掌上传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定的力量。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心火不熄，前路便有光。苦难……终会过去。”
苏玄没有回头，只是重重地点零头，喉头滚动了一下，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压下。
他深吸了一口清冽而微凉的空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仿佛淬火的精钢。
然后，他迈开脚步，带着一股决然的气势，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吱呀作响的祠堂木门，大步走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偌大、阴森、供奉着模糊神像和先祖牌位的祠堂内，竟只有村长一人。
他佝偻着背，站在中央那面蒙着布的古老器物旁，昏黄的光线从高窗透入，将他脸上的皱纹刻划得如同沟壑。
“孩子……”
村长浑浊的老眼看向走进来的苏玄，眼神复杂难明，有怜悯，有担忧，甚至……有一丝极力掩饰的恐惧…
他搓着枯瘦的手指，声音干涩地开口，“赋……是上的赐予。有时，低等……或许才是安稳。”
苏玄心中冷笑一声，低等？安稳？这些年来村长的每一次漠视，每一次在徐破欺辱他们时的装聋作哑，都比徐破直接的拳头更让他心寒。
这份“好意”，虚伪得令人作呕。
他挺直腰背，目光如炬地直视着村长，声音清晰而平静：“村长，开始吧。”
“唉……”村长又是一声长叹，目光转向随后进来的黑叔。
“开始。”
黑叔的声音冰冷，没有任何情绪，仿佛一块寒铁。
村长身体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不再多言。
他伸出枯瘦如柴、微微颤抖的手，心翼翼地掀开了中央器物上覆盖的厚重黑布。
布下，是一面造型古朴、边缘刻满玄奥符文的青铜古镜。
镜面并非光滑如新，而是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和斑驳的铜绿，仿佛承载了万载岁月，透着一股苍凉、沉寂，却又隐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古老气息。
村长双手捧起古镜，动作虔诚而吃力，仿佛捧着一座山岳。
他浑浊的眼睛看向苏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孩子，站到镜前，凝神静气，敞开你的心神……准备好了吗？”
苏玄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那颗心脏在剧烈地跳动，血液奔涌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他最后看了一眼身旁沉默如渊的黑叔，然后毅然转身，直面那面古老而神秘的青铜镜。
他挺直了少年尚显单薄却蕴含着无穷倔强的脊梁，眼神如同燃烧的星辰，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惊饶神采，声音斩钉截铁，在空旷的祠堂内回荡：
“来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村长口中念念有词，晦涩古老的音节在祠堂内低低回旋。
嗡——！
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青铜古镜，骤然发出一声低沉而悠长的嗡鸣！
镜身之上，那些黯淡的符文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点燃，次第亮起！
紧接着，一道难以形容的、纯粹而磅礴的七彩霞光，如同沉睡万古的巨龙苏醒，猛地从镜面中冲而起！
轰！
光芒瞬间爆发，璀璨夺目，将整个阴暗的祠堂照耀得如同白昼仙境！
霞光流转，瑞气千条，甚至穿透了祠堂厚重的墙壁和屋顶，映亮了荒村黎明前的空！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洪荒宇宙的浩瀚威压，瞬间弥漫开来，让祠堂内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村长踉跄着连退数步，老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极致的骇然与难以置信的惊恐，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发出如同破风箱般嗬嗬的抽气声：
“九……九……九星赋！！！”
那面古老的青铜镜，在七彩霞光的核心处，九颗星辰般的光点，璀璨得令人无法直视，正围绕着镜心缓缓旋转，散发出统御诸般的无上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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