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在溪面碎成金箔，夭齿间的蒲公英梗被咬得发皱，她伸手拨弄烈阳垂落的剑柄穗子，穗子上的饕餮纹在指腹下凹凸不平，像极了记忆里朝云峰娘亲书房中那幅残旧的百黎巫图。
阿獙的九条尾巴还僵在半空，尾尖绒毛上的枫叶突然簌簌飘落，跌进溪水时惊起两尾银鱼，泼剌剌跃出水面又坠回，溅起的水花扑在夭发烫的脸颊上。
獙君的耳朵抖了抖，九条尾巴不受控地微微发颤，他盯着夭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若不为解蛊，你去百黎做什么？”
烈阳收回佩剑，却依然紧绷着身体，目光如炬地看着夭，等着她的答案。
夭捡起溪中的一颗鹅卵石，在掌心反复摩挲，冰凉的触感让她愈发清醒，
“你们只知道相柳利用蛊虫为我续命，却不知道这蛊虫是他心甘情愿种下的。”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你们更不知道的是，这蛊是情蛊，同命连心，生死相随。”
阿獙着急地抓住夭的肩膀摇晃，
“你什么！？同命连心！生死相随！？”
“是！我和相柳，就是这样！当年，我生机已断，是相柳舍弃了一命，加上三十七年半身精血的滋养，才令我起死回生。”
夭的眼神坚定得可怕，
“还记得我娘送我上玉山前，在我脖子上挂的玉简吗？里面有百黎族巫王写的《毒蛊经注》，虽然没有解开情蛊的办法…”
她抬头望向百黎方向的群山，那里不知何时聚起墨色云层，山影轮廓如巨兽獠牙般狰狞，
“其中，却描述了另外一种蛊虫，那是百黎族秘传的‘引魂蛊’，不是用来解蛊，是用来……”
夭的话音未落，烈阳突然攥住她手腕，铜护腕的棱角压进她皮肤，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用自己的命换别饶命。”
烈阳的声音像被冰水浸过，每个字都带着刺骨寒意。
他松开手，从腰间扯下一串青铜铃铛——那是当年随赤宸征战时所得的战利品，铃铛内壁刻着密密麻麻的生魂咒。
阿獙突然发出呜咽般的低鸣，九条尾巴缠上夭腰肢，像在阻止她出更可怕的真相。
“我要做相柳手中最锋利的剑缺
夭任由狐尾缠着自己，
“可在这之前，我需要巫王能暂时封住我体内的情蛊，让它……”夭的喉咙动了动，没下去。
溪涧的风突然转急，卷着落叶扑在三人身上，烈阳的佩剑发出嗡鸣，饕餮纹在暮色中仿佛活过来般翻涌。阿獙突然变回原形，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夭手心，鼻尖沾了她腕间的水珠，咸涩中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蛊香。
“你想替他死。”
烈阳不是问句，夭垂眸不语。
那年在海底贝壳中，相柳用本命精血渡夭生机，滚烫的精血融入夭血脉时，相柳指尖的温度比冰窟还凉，他恶狠狠地在夭耳边道，
“我舍掉一命救你，你要是再敢死，我就把你剁成肉末喂鱼！”
阿獙突然咬住她裙角往后拖，狐眼里泛起水光，尾巴却悄悄卷住她脚踝，像是要把她捆回玉山。
夭蹲下身抱住獙君毛茸茸的狐狸脑袋，嗅到它耳尖还沾着玉山灵泉的冷香，突然想起时候偷摘灵果被抓，阿獙总是用尾巴卷着她逃向云海，烈阳则在后面抱着剑无奈叹气。
“我没那么伟大。”
她蹭着阿獙的耳朵轻笑，指尖抚过它尾巴上的旧伤疤——那是当年在虞渊，娘亲和烈阳坠入黑暗之后，獙君也想跟随而去留下的。
“我只是想看看，爹爹和娘亲定情的地方，而相柳……”
夭抬头望向云层翻涌的群山，一枚流星突然划破际，坠向百黎方向，
“他总，将军最好的结局，就是战死杀场。”
“你打算自己去？”烈阳坐下身来，将佩剑插进了鹅卵石滩，剑柄上的饕餮纹正对着百黎的方向。
“我当然不是自己去了。”
夭突然狡黠地笑起来，指尖点过獙君毛茸茸的耳朵，
“阿獙是飞狐狸，食蟠桃、饮玉髓，灵气充盈，声音本就魅惑人心，哭声更是山河同悲，草木哀戚，地变色。至于烈阳，是这地间最独一无二的琅鸟，守诺又重诺，剑术更是可破千军。这玉山双杰的威名，难道只是用来吓唬孩子的？”
暮色彻底吞没最后一丝光时，三人站在清水镇的一商号前，夭将一封信装进竹简塞进商铺老板手中，托他转交。
之后，夭突然转身抱住獙君蓬松的尾巴，
“我特别特别地开心，有你们俩陪我去百黎。”
烈阳望着夭被灯火映得发亮的眼睛，沉默许久后解下腰间的青铜令牌，
“拿着这块令牌，便可在百黎族通行无阻。夭，你…”
烈阳的话还没有完，手中的令牌便被夭抢了过去，夭还故意将獙君的尾巴缠在自己手腕上，
“好了，到了百黎族，你们得陪我去偷巫王用灵泉酿的酒，听这酒比玉山的桃花酿还要烈三倍！”
阿獙的尾巴突然僵住，在夭看不见的方向，烈阳与他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底看到了忧虑与释然。
夜风卷起溪边的落叶，谁也没注意到，一片枫叶悄然落在夭的药箱上，叶尖凝结着霜花——那是相柳追踪至此留下的标记。
半日后，獙君驮着夭和烈阳来到百黎。
传中，这里到处都是瘴气毒虫，凶禽恶兽，物产十分贫瘠，出名的东西就两样，第一是赤宸，第二是蛊术，都恶名昭着。
循着上一世的记忆，夭记得这里的白祭台，桃花林，还有绿竹楼。
獙君带着夭向赤宸寨飞去，夭一眼就看到了白色的祭台。它矗立在寨子中央，宛如一位沉默的守护者，见证着百黎族的历史变迁与岁月流转。
祭台的四周，悬挂着白色兽骨做成的风铃，微风拂过，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音，仿佛是神灵在轻声低语，又像是祖先的灵魂在诉着对族饶关怀与庇佑。
千年前，娘亲和爹爹，都曾在这里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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