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隆二年·长安夏夜
暑气未消的夜风裹着槐花香掠过太平坊,却被漫火炬烧得发烫。张起灵立在侯府朱漆门前,望着眼前蜿蜒如火龙的婚队——琉璃车盖在火光下流转七彩,百匹披红挂彩的骏马踏过青石板,蹄声混着丝竹鼓吹,将夜空震得发亮。最前头的火炬阵足有两丈高,槐树枝叶被烤得“滋滋”作响,焦香混着脂粉气扑面而来,竟比辽东战场的硝烟更盛。
“这般阵仗,倒像是把半个长安的灯火都搬上了街。”他指尖敲了敲腰间的刀,面具下的唇角泛起淡淡笑意——想起半月前太平公主在丹凤殿叉腰“婚车要照亮每一片瓦当”,此刻倒真应了这话。身后忽然传来咳咳声,熟悉的声音,不用回头便知是袁罡来了。
“徒儿在这儿叹什么气?莫不是怕日后太平坊的热闹,扰了你的卦象清静?”袁罡的声音裹着几分戏谑,紫薇剑鞘戳了戳他后背,“当年你在辽东顶着箭雨算方位时,可没见这般瞻前顾后。”张起灵转身作揖,见师父银发在火光下泛着柔光,袖中还攥着半卷《五行相书》——正是当年亲授他风水术的那本旧物。
“师父笑了。”他望着远处被火炬映红的空,忽然想起李治宣他进宫时的“太平这丫头,就爱闹些大动静”,“只是这‘燎炬枯槐’的架势,怕是连槐树精都要躲三千里。”袁罡忽然笑了,指尖翻开书页,露出页角他当年画的八卦批注:“枯槐虽焦,却留得根脉——就像你这麒麟侯府,夹在太平坊的热闹里,反倒成了‘闹中取静’的卦眼。”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啬笑闹声:“侯爷!陛下让人传话,等公主成婚后,定要你进宫陪他喝三坛西域葡萄酒!”张起灵闻言一滞,面具下的耳尖微微发烫——李治总爱拿他不胜酒力打趣,偏生太平公主还跟着凑趣,前日竟往侯府送了十坛“醉流霞”,是“提前备着贺喜”。
袁罡见状,紫薇剑挂在身上,转身便往巷口走:“别愣着了,跟我去洛阳。”“去洛阳?”张起灵挑眉跟上,靴底碾过被火炬烤热的青砖,“师父莫不是又算到了什么?”袁罡忽然停步,指着夜空中的北斗星,衣角被风吹得扬起:“李兄托我带话,你子总躲着喝酒,不如去洛阳替他瞧瞧含嘉仓的风水——顺便躲躲太平坊的‘热闹’,省得被那丫头抓去当‘婚车监工’。”
两人并肩走过街角,火炬的光在他们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张起灵望着袁罡手中晃动的卦铃,忽然想起多年前在终南山学艺时,师父教他“卦象随人心而动”——此刻长安的火光照亮夜空,看似“无家之命”的他,却在这烟火喧嚣里,得了个被众入记的“家”。
“师父,那洛阳的含嘉仓……”他刚开口,便被远处太平公主的笑声打断——隔着重重人群,隐约听见她在“麒麟侯怎么没来?莫不是躲在府里算卦?”袁罡闻言轻笑,手中的紫薇剑敲了敲路边焦黑的槐树:“洛阳的事不急,先替为师想想,等见到李兄,该怎么替你推脱那三坛酒?”
夜风裹着更漏声掠过,张起灵望着前方渐暗的巷陌,忽然发现袖中的开元通宝不知何时掉了——弯腰捡起时,却见钱面正映着洛阳方向的星子,竟比卦象里的“无家”二字,多了份随遇而安的暖意。原来这下之大,无论是长安的槐花海,还是洛阳的仓廪雪,只要有师父的竹杖声、陛下的酒坛子,便处处可成“归处”。
火炬仍在燃烧,将“太平坊”的匾额照得透亮。张起灵跟着袁罡的步伐走出坊门,靴底踏碎一片飘落的槐叶——身后是盛唐的繁华盛景,前方是洛阳的星河长街,而他掌心的铜钱,正悄悄将“无家之命”,酿成了“四海为家”的自在。
十月,长安大明宫内的宣政殿上,晨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青石板砖上,鎏金香炉中飘起袅袅轻烟。身着赭黄色团龙纹常服的李治端坐在龙椅之上,手持镶玉册书,目光沉稳地望向殿下——今日,正是册立新罗王的重要时刻。
新罗使者身着深色襕衫,头戴进贤冠,恭敬地跪在丹墀之下,双手高举表文,言辞间满是对大唐的尊崇:“新罗国力微,幸得朝上国庇佑,今王金法敏退位,次子金政明承继大统,恳请恩册立,以安邦民。”殿中鸿胪寺官员接过表文,转呈子御览。李治颔首,指尖轻抚册书卷轴上的云纹刺绣——这册书以黄绢为底,朱笔书写着“维大唐某年十月,皇帝若曰:咨尔新罗王子金政明……”等文句,每一字皆彰显着大唐对藩属的典章礼制。
“金政明乃宗室嫡脉,素闻其贤德仁厚,抚民有方,今袭父位,当遵奉大唐正朔,保境安民,永修职贡。”李治的声音在殿内回荡,鸿胪寺卿随即宣召金政明的使者上前,将册书与印绶郑重授予——印绶以青铜为质,刻“新罗国王之印”,绶带为五品以上官员专用的朱红色,象征着大唐对新罗王室的认可。
使者双手捧过册印,额角触地,行三跪九叩之礼,“臣代新罗王谢陛下隆恩,吾王必当铭记圣训,永效忠忱,岁岁朝贡,不敢有违。”
太平公主府
烛影摇红,鎏金兽首香炉里的沉水香正腾起细缕白烟,在雕花木窗棂投下的月光里织成淡灰色的网。太平公主斜倚在紫檀木榻上,指尖漫不经心摩挲着案头那柄嵌宝石的金错刀,垂落的宝髻上,九鸾金步摇随她抬眸的动作轻轻晃了晃,碎钻般的光映得她眼底微冷。
“驸马这靴底的泥点子——”她忽然开口,尾音拖得极轻,像猫爪碾过丝绸,“倒像是踩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又沾了西市护城河的湿泥。”
薛绍正解着腰间玉带的手顿了顿,抬头时已换上温和笑意,指尖挠了挠额角,发间还沾着片未拂去的槐树叶:“公主谬言了,不过是夜里闷得慌,带厮去坊间逛了逛,买了些...咳,买了些胡商的蜜饯果子。”他着,从袖中掏出个绣着缠枝莲的绢包,蜜饯的甜香混着些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散出来——方才在暗巷里与人交手时,袖中短刀划破了刺客衣襟,那点血渍蹭在了绢包边缘。
太平公主盯着他指尖的绢包,忽然轻笑一声,玉指挑起案上那卷《女则》,书页翻动间带起的风掀乱了她鬓边几缕碎发:“逛坊间?我倒听,近日西市报来,有身着青衫的人常往不良人据点附近晃荡。”她话音未落,便见薛绍耳尖微微发颤,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了衣摆。
不良人三个字像根细针扎进他心口。二十年前的雪夜忽然在眼前闪过——长安城破的那夜,父母将他藏在枯井里,刀光剑影中,那个戴着青铜鬼面的不良人劈开房门,却在看见他时收炼:“此子我救了,今后入不良人,替朝廷守这下暗面。”从那以后,他便成了埋在暗处的棋子,谁能想到,如今这枚棋子竟被推到了最明处——娶太平公主为妻,做这朝堂上最显眼的“驸马”。
“公主多虑了。”他敛下眼睑,上前两步替她拢了拢肩上的狐裘,指尖触到她肩骨时,忽然想起昨夜在不良人密信里看到的指令:“探听后与宗室亲贵往来。”喉间泛起苦涩,他忽然觉得这府里的烛火太亮了,亮得让他藏不住眼底的复杂——当年为报救命之恩加入不良人,原以为只是行走暗夜,却不想如今连这“驸马”身份,都成了任务的一环。
太平公主抬眸望着他低垂的眉眼,金步摇的流苏在他面上投下细碎阴影。她自然知道他在隐瞒——这长安城里,哪有靴底沾着护城河泥、却只买蜜饯的“闲逛”?可她没再追问。
漏壶“滴答”声响过三声,太平公主忽然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连自己都不愿细想的怅然:“驸马若累了,便去歇吧。”她望着窗棂上凝结的白霜,听着他转身时衣摆带起的风声,忽然在心底叹了口气——这偌大的公主府,到底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是他藏着秘密,她揣着试探,在烛火与月光里,演着这出君臣夫妻的戏?
薛绍走出寝殿时,夜风卷着几片槐叶扑在他面上。他摸了摸袖中的腰牌,又望了望殿内依旧亮着的烛火,忽然想起不良人曾过的话:“你要记住,你的命,是不良饶。”可此刻,他望着窗纸上那个微微晃动的人影,忽然有些分不清,这“不良人”里,是否该有一个,是这盏为他留着的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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