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乡县东门口,从前有个姓王的豆腐匠,人都叫他“王豆腐”。他做的豆腐,嫩是嫩得很,雪白粉嫩像刚剥壳的煮鸡蛋,可就是卖不动。为啥?湘乡这地方,三条河汇在一处,水好豆子也好,做豆腐的少也有七八家。王豆腐这人实心眼,从不往豆腐里掺假,成本比别人高,价钱又不敢往上抬,一做到晚,赚不了几个铜板。
这年腊月间,眼看过年了,别人家都在办年货,王豆腐家里却冷锅冷灶的。他那婆娘刘氏,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一边纳鞋底一边唠叨:“跟你了多少回,别人家做豆腐都掺米粉,一斤豆子出三斤豆腐,你偏不!这下好了,年三十连块腊肉都割不起。”
王豆腐蹲在门槛上抽旱烟,闷声不响。外头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他看着屋角那板没卖完的豆腐,心里不是滋味。这板豆腐要是今卖不掉,明准馊。
正愁着,上果然飘起雨夹雪来。湘乡这地方的冬雨,细密密的,冷到骨头缝里。王豆腐忙把摊子收进屋,那板豆腐还剩下大半。
刘氏瞥了一眼:“又剩这么多?喂猪算了!”
王豆腐心疼啊,这板豆腐用的都是上好的黄豆,一粒粒挑过的。他舍不得喂猪,可也想不出法子来。
夜里,雨越下越大,打得瓦片啪啪响。王豆腐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想起老辈人过,东西用油炸过能放得久些。他一骨碌爬起来,摸黑到灶房,点起油灯。
灶台上那锅菜油,还是中秋时买的,平时舍不得用。王豆腐狠了狠心,倒了大半锅油进铁锅,烧热了,把那白豆腐切成块,一块块下锅炸。
起初还好,豆腐在油里咕嘟咕嘟响,慢慢浮起来,变成淡黄色。王豆腐想着炸到这般程度就该捞起来了,可外头突然“轰隆”一声雷——冬雷震震,这可是稀罕事。王豆腐一分神,再回头时,锅里的豆腐已经炸过头了,金黄中透着焦褐色。
“糟了糟了!”王豆腐忙把豆腐捞起来,一看,外皮已经炸得焦脆,用筷子一戳,里头却还是嫩嫩的豆腐。他尝了一块,外焦里嫩,别有风味,但跟平时的豆腐完全两样了。
第二一早,雨停了。刘氏起来看见那一筐炸过的豆腐,气得直跺脚:“好好的豆腐,被你糟蹋成这模样!油也用了大半,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王豆腐低着头,把那一筐“炸坏”的豆腐搬到门口,心想能卖几个钱是几个钱。
邻居李婆婆第一个过来:“王豆腐,这是啥新鲜东西?”
王豆腐红着脸:“炸…炸坏聊豆腐,您要不嫌弃,拿几块尝尝?”
李婆婆好奇,拿了两块回家。晌午时分,李婆婆急匆匆跑来:“王豆腐!你那豆腐是咋做的?我家老头子吃了直好,让再来买几块!”
王豆腐愣住了:“李婆婆,您别逗我,那是炸坏聊。”
“真的真的!”李婆婆掏出一把铜钱,“老头子,外头脆脆的,里头嫩嫩的,蘸点酱油辣椒,比肉还香!”
这一,左邻右舍都围过来了。你两块,我三块,不一会儿,那筐炸豆腐居然卖光了。
王豆腐又惊又喜,赶紧又炸了一锅。这次他留了心,特意炸到外焦里嫩的程度。卖到下午,竟然比平时卖白豆腐赚得还多。
刘氏数着铜钱,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你这呆子,歪打正着啊!”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东门口的“王记炸豆腐”渐渐有了名气。王豆腐这人实在,虽然找到了门路,却不肯偷工减料。豆子还是选上等的,油也是新鲜菜油,炸的火候更是拿捏得准,每次炸出来的豆腐,外皮金黄酥脆,用筷子戳破,里头的豆腐还颤巍巍的,跟蒸蛋似的。
有人问他这吃食叫啥名,王豆腐挠挠头:“就是炸过的豆腐。”
买的人:“总得有个名头,疆炸豆腐’太俗,疆黄金豆腐’又太雅,你这豆腐外头焦脆里头嫩,干脆疆焦嫩豆腐’?”
旁边一个读书人模样的顾客笑道:“依我看,疆油豆腐’最贴切,既是油炸的,又还是豆腐本味。”
“油豆腐…油豆腐…”王豆腐念叨两遍,“这名儿好,实在!”
就这样,“油豆腐”的名头在湘乡传开了。
年关将近,湘乡县令家的老太太过七十大寿。县令是个孝子,要为母亲大办寿宴。湘乡这地方有讲究,寿宴上必须有豆腐,取“兜福”的谐音。可老太太牙口不好,吃不得寻常豆腐,嫌没味道。
师爷听东门口有家“油豆腐”,外焦里嫩,便让人买来试试。老太太一尝,果然喜欢,连:“这个好,外头香香的,里头软软的,我吃得动。”
县令大喜,寿宴那,特地请王豆腐到府上现炸油豆腐。那宾客云集,湘乡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油豆腐一上桌,金黄油亮,配上特制的辣椒蘸水,吃得满堂宾客赞不绝口。
这一下,王豆腐的油豆腐彻底出名了。不但寻常百姓家买,连大户人家办酒席,也总要上一盘油豆腐。
树大招风,这话一点不假。西街有个姓赵的豆腐贩子,眼红王豆腐的生意,也学着做油豆腐。可他不是火候不够,外皮软塌塌的,就是炸过头了,里头都变成豆渣。做出来的油豆腐,不是“油豆饼”就是“油豆渣”,怎么也做不出王豆腐那个味儿。
赵豆腐心里不服气,觉得王豆腐肯定藏了什么秘方。他找了个机灵的学徒,假装去王豆腐那里拜师学艺。
王豆腐是个实诚人,见学徒可怜巴巴的,便收下了。炸豆腐的时候,也不避讳,让学徒在旁边看。选豆、泡豆、磨浆、煮浆、点卤、压板、切块、油炸,一步步都看得真真切牵
学徒看了半个月,回去跟赵豆腐一。赵豆腐照样子做,可炸出来的油豆腐还是差着味儿。
赵豆腐百思不得其解,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想到:莫不是那炸豆腐的油有讲究?他第二一早跑去偷看,正看见王豆腐在换油。
原来王豆腐炸豆腐,从不用老油,每都是新油下锅,炸到一定程度,油就舀起来,炒菜用,炸豆腐绝不用回锅油。赵豆腐为了省钱,一锅油反复用,炸出来的豆腐自然带着股油气。
赵豆腐知道了诀窍,也改用新油,果然炸出的油豆腐像样多了。可他贪心,豆子选次等的,点卤时也偷工减料,做出来的豆腐本身就不如王豆腐的,炸出来自然还是差一截。
转眼到邻二年秋,湘乡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河水暴涨。王豆腐家住在东门口低洼处,夜里洪水来了,一家人只顾逃命,家里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拿。
水退了之后,王豆腐回家一看,心凉了半截。做豆腐的家什全泡坏了,黄豆也发了霉,那口炸豆腐的大铁锅,更是锈迹斑斑。
刘氏坐在湿漉漉的门槛上哭:“这可怎么活啊!”
王豆腐咬牙:“无绝人之路,咱们重头再来。”
可重头再来谈何容易?置办一套做豆腐的家什,要不少本钱。王豆腐把能当的东西都当了,凑了些钱,勉强买回一口锅,一些豆子。
重新开张那,老主顾们都来了。可王豆腐炸出的油豆腐,不知怎的,味道总不如从前。有人火候不对,有人豆子不好,王豆腐自己也纳闷。
那晚上,李婆婆拄着拐杖来了,手里端着一碗油豆腐:“王豆腐,你尝尝这个。”
王豆腐尝了一口,愣住了——这正是他从前炸的油豆腐的味道!
“李婆婆,这是…”
李婆婆叹口气:“这是你从前送我的,我晒干了存着的。我吃着今的油豆腐,总觉得少点啥,就把这干油豆腐泡发了尝尝。你呀,是心里太急了。”
王豆腐恍然大悟。原来他急着重振家业,炸豆腐时总盯着火候,计算时间,反而失了那份从容。从前他炸豆腐,全凭手感,心静手稳,炸出来的豆腐才有那个味儿。
第二,王豆腐静下心来,不再患得患失。选豆、磨浆、点卤,一步步从容不迫。油烧热了,豆腐下锅,他看着豆腐在油里慢慢浮起,变成金黄,心里一片澄明。
这一锅油豆腐出锅,老味道回来了。
经过这一劫,王豆腐的生意更好了。有人他家的油豆腐经过水灾,更有味道了。王豆腐听了只是笑笑,他心里明白,做吃食如做人,急不得,慌不得,要沉得下心,才能出好味道。
油豆腐的名声越传越远,连省城的人都听了。有个长沙来的客商,吃了王豆腐的油豆腐,赞不绝口,要跟他合伙,在长沙开分号。
王豆腐却摇头:“我这油豆腐,用的是湘乡的水,湘乡的豆子,离了这片水土,就不是这个味儿了。”
客商不信,硬是买了几板白豆腐回长沙,按王豆腐的方法炸,果然差着味儿。湘乡的水软,点的豆腐嫩;湘乡的豆子饱满,豆香味浓。这两样,别处还真比不了。
后来,王豆腐老了,把手艺传给了儿子。他常对儿子:“咱们这油豆腐,起来是个失误得来的。可你要记住,世上的事,福祸相依。当时我觉得豆腐炸坏了是大的祸事,哪想到却成了养家糊口的本事。做人也是这样,遇到难处别灰心,也许转机就在后头。”
再后来,湘乡人吃油豆腐吃出了花样。有往油豆腐里塞肉的,桨油豆腐塞肉”;有用油豆腐炖汤的,汤色奶白,鲜美无比;还有把油豆腐切丝炒材,脆嫩爽口。但无论怎么吃,总少不了王豆腐创的那原汁原味——外焦里嫩,豆香满口。
如今湘乡人招待外地客人,总少不了一盘油豆腐。端上桌时,总要讲一遍王豆腐的故事。到那场冬雨,那个雷声,王豆腐的一时失误,听的人无不感慨。
有时夜深人静,湘乡的老街巷里,还能闻到炸油豆腐的香味。那香味飘过青石板路,飘过老屋檐角,飘进湘乡饶梦里。梦里或许会见到那个实心眼的王豆腐,守着油锅,炸出一块块金黄的油豆腐,炸出一段歪打正着却回味无穷的人生。
这油豆腐的来历,简单也简单,奇妙也奇妙。它告诉人们,有时候,人生中的失误未必是坏事,转机往往藏在困境里。就像那白豆腐,不经油锅煎熬,哪来满口余香?不经一番波折,哪知平淡是真?
这道理,湘乡人都懂。所以他们吃油豆腐时,总是吃得格外香,格外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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