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骨渊底,时间与空间的概念都变得模糊而粘稠。永恒的灰雾弥漫,遮蔽了光,只留下一种令人窒息的、仿佛凝固聊昏黄。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铅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腐败气息,那是亿万生灵骸骨被岁月和毒雾共同侵蚀后散发出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味道。脚下是湿滑粘腻的苔藓,覆盖着不知名的、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碎裂声的骸骨碎片。奇形怪状的、散发着幽暗磷光的毒蕈如同鬼魅的眼眸,在浓雾深处若隐若现。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偶尔被远处深渊裂隙中传来的、如同巨兽磨牙般的沉闷异响打破,更添几分毛骨悚然。
涵婓靠在一块相对干燥、布满孔洞的巨兽肋骨化石上。帝君兽蜷伏在他身侧,庞大的身躯微微起伏,脊背上那些为了突围而燃烧殆尽的新生鳞甲处,只余下大片大片焦黑的皮肉和裸露的、带着暗金色泽的脊骨,边缘处还在缓慢地渗出粘稠的金红色体液,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低沉的、压抑痛苦的呜咽。它新生的力量几乎被燃尽,此刻虚弱得如同初生的幼崽。
幽冥血契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在涵婓体内疯狂肆虐。那股来自九幽的阴寒力量与他自身濒临崩溃的意志激烈碰撞,每一次冲突都如同无数冰针在经脉骨髓中穿刺搅动。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瞬间又被渊底阴冷的雾气凝结成冰珠。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头发——原本如墨的长发,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蔓延,如同拥有了独立生命的活物!发丝根根变得晶莹雪白,如同最纯净的冰蚕丝,却又蕴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祥的邪异力量。这暴长的白发不仅遮蔽了他的视线,更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脖颈、手臂,汲取着他因反噬而散逸的生命力与负面情绪,隐隐透出要将宿主彻底包裹吞噬的势头。
洛红衣半跪在涵婓身前,她的动作前所未有的凝重。她心翼翼地捧着一只巧的玉瓶,瓶身温润,内里盛着粘稠如蜜、却散发着刺骨寒气的深蓝色药膏。她的指尖凝聚着精纯的灵力,每一次蘸取药膏涂抹在涵婓裸露的皮肤上——尤其是那些被白发缠绕、因血契冲突而浮现出诡异暗红纹路的区域——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深蓝药膏触及皮肤,瞬间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腾起缕缕淡白寒气,与血契的阴寒之力相互抵消、纠缠。涵婓紧蹙的眉头会因此稍稍舒展一瞬,但随即又因更深处爆发的剧痛而绷紧。洛红衣的额角同样沁出汗珠,凤眸深处除了疲惫,还有一丝极力隐藏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这样……只能暂时压制……无法根除……”洛红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看着涵婓紧闭双眼、因痛苦而微微颤抖的睫毛,以及那仍在不断疯长、几乎要将他半个身体都覆盖的雪白长发,指尖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就在这死寂与痛苦交织的时刻——
哗啦!哗啦!
一阵突兀的、杂乱而沉重的涉水声,由远及近,骤然打破了渊底的死寂!声音从涵婓等人藏身的巨兽骸骨化石后方传来,那里有一片被灰雾笼罩、深及膝盖的腐臭泥沼!
帝君兽猛地昂起头颅,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尽管虚弱,那双熔金般的兽瞳依旧死死盯向声音来源。洛红衣瞬间收拢玉瓶,指间寒光一闪,数枚淬着幽蓝的毒针已蓄势待发,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挡在了涵婓身前。涵婓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痛苦被瞬间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冻结灵魂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锐利寒芒!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体内翻涌的血契之力与缠绕的白发狠狠一扯,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一缕暗红的血丝。
浓雾被搅动,泥水四溅。十几道狼狈不堪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腐臭的泥沼中挣扎出来。他们个个衣衫褴褛,沾满了黑绿色的腐泥,身上带着或轻或重的伤势,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被这绝望渊底环境压迫出的麻木与恐惧。他们是冰裂谷血战后,仅存的、侥幸跟着帝君兽突围方向坠入渊底,又在九死一生中寻到此处汇合的残兵。人数比之前少了太多,个个形容枯槁,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幽魂。
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玄甲!
他身上的重甲布满了新的刮痕和凹陷,沾满了腐臭的泥浆,左臂的断腕被一层厚厚、湿透的脏污布条包裹,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几道被冰晶或利石划开的伤口尚未完全结痂,混杂着泥污,显得格外狼狈。但当他浑浊的目光穿透灰雾,看到骸骨化石下涵婓那虚弱的身影,尤其是看到洛红衣戒备的姿态时,他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极快地闪过,随即被更深的忧虑和焦急取代。
“统帅!” 玄甲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关切和找到主心骨的激动。他加快脚步,几乎是踉跄着冲到骸骨化石前,无视了洛红衣冰冷审视的目光,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涵婓身前湿滑的苔藓地上,溅起一片泥点。
“统帅!您怎么样?帝君兽它……” 他的目光扫过帝君兽脊背上那触目惊心的焦黑伤口,声音里充满了痛惜和自责,“都怪属下无能!没能守住右翼!让您和帝君兽遭此大难!” 他仅存的右手狠狠捶打在自己胸口的重甲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脸上满是痛苦和悔恨。
他身后陆续爬上来的残兵们,看到涵婓和帝君兽的惨状,眼中也纷纷流露出绝望和悲戚。他们默默地围拢过来,如同失去头狼的狼群,在绝境中本能地寻找着领袖的气息,寻求着渺茫的希望。他们或坐或靠,喘息着,处理着伤口,目光却都聚焦在涵婓身上,带着无声的期盼。这期盼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涵婓没有话,只是冷冷地看着跪在面前的玄甲。那双冰封的眼眸深处,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审视。体内血契的反噬和缠绕的白发带来的束缚感,让他此刻连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洛红衣站在他身侧,如同一道沉默的屏障,指间的毒针在灰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蓝的寒光,凤眸锐利如刀,从未离开过玄甲的身影。
玄甲似乎被涵婓冰冷的沉默刺痛,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悲愤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统帅!冰裂谷之败,是有人背叛!是有人将我们的行踪和密匣的秘密卖给了青冥!才招致联军精准围杀!右翼……右翼那些兄弟……死得冤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在寂静的渊底回荡,瞬间吸引了所有残兵的注意!
“什么?背叛?”
“是谁?!玄甲将军,你清楚!”
“妈的!老子就知道!那帮杂碎来得太巧了!”
残兵们瞬间炸开了锅!绝望和疲惫被点燃,转化为熊熊燃烧的怒火和刻骨的仇恨!他们红着眼睛,死死盯着玄甲,等待着他的答案。冰裂谷的惨败,袍泽的惨死,坠入绝境的绝望……所有积压的情绪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一个仇恨的靶子!
玄甲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平复激荡的情绪。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灰雾中如同铁塔,目光扫过群情激愤的残兵,最后,带着一种沉痛到极点、却又不得不如茨复杂眼神,缓缓地、缓缓地……落在了涵婓身上!
这一眼,如同在滚油中泼入了一瓢冰水!
所有的嘈杂、愤怒、质问声,在玄甲目光落定的瞬间,戛然而止!整个骸骨化石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连渊底深处那磨牙般的异响都仿佛消失了!残兵们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从极致的愤怒变成了极致的茫然、震惊和难以置信!他们看看玄甲,又看看靠坐在骸骨下、白发缠绕、虚弱不堪的统帅涵婓,大脑一片空白。
“玄……玄甲将军……你……你什么意思?” 一个离得最近的老兵,声音干涩颤抖,如同破旧的风箱,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无法理解,无法相信。
洛红衣的瞳孔骤然收缩!指间的毒针瞬间对准了玄甲的心脏!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锁定了玄甲!
涵婓依旧沉默。缠绕在他颈间的白发微微飘动,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线。那双冰封的眸子,透过发丝的缝隙,死死地钉在玄甲脸上,里面翻涌的,不再是审视,而是足以冻结九幽的、毁灭一切的暴戾风暴!
玄甲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压力,他魁梧的身躯微微颤抖,仅存的右手紧紧握拳,指节捏得发白。他避开了涵婓那几乎要将他灵魂洞穿的目光,转向那些目瞪口呆、如同石化般的残兵们,声音沉痛而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每一个饶心脏上:
“兄弟们!我知道你们无法相信!我……我也宁愿是我自己疯了,看错了,想错了!” 他猛地抬手,指向涵婓,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泣血的杜鹃,充满了被彻底背叛后的绝望与愤怒:
“但!事实就是如此!将我们引入冰裂谷死地,将密匣秘密泄露给青冥,招致联军围杀,害死无数袍泽兄弟的真凶——”
“就是他!我们的统帅!涵婓!”
“轰——!”
如同平地惊雷!玄甲的话语,比腐骨渊最猛烈的毒瘴更能侵蚀人心!残兵们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身体剧震,踉跄后退!他们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混乱、以及信仰崩塌的茫然!有人下意识地摇头,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有人死死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能否定听到的一切;更多的人,则是用呆滞、空洞、破碎的目光,在玄甲和涵婓之间来回移动,大脑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玄甲!你找死!” 洛红衣的厉喝如同冰锥炸裂!她身影瞬间模糊,指间数道幽蓝寒芒撕裂灰雾,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射玄甲周身要害!速度快到极致!
然而,玄甲似乎早有防备!就在洛红衣身影晃动的刹那,他身后那十几名一直沉默跟随、同样狼狈不堪的亲卫老兵,眼中骤然爆发出与冰裂谷撤防时一模一样的、冰冷无情的幽绿光芒!他们如同被激活的傀儡,瞬间爆发出远超平日的速度与力量,悍不畏死地合身扑上,用身体和残破的兵刃,硬生生挡住了洛红衣那致命的毒针!
噗噗噗!
毒针入肉的声音密集响起!几名亲卫身上瞬间爆开幽蓝色的毒雾,惨叫着倒地抽搐,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但更多的亲卫却如同没有痛觉的怪物,依旧死死地挡在玄甲身前,用血肉之躯筑起一道防线!他们瞳孔深处那幽绿的咒印,在灰雾中闪烁着冰冷、诡异的光泽!
“看到了吗?!” 玄甲的声音带着一种悲愤欲绝的控诉,指着那些为他挡针、瞳孔闪烁着幽绿光芒的亲卫,“这就是证据!他们!这些跟随统帅多年的老兵!就是被涵婓暗中种下了邪术,在冰裂谷关键时刻倒戈!若非如此,右翼盾墙怎会崩塌?!兄弟们怎会枉死?!而我……” 他猛地撕开自己胸前残破的衣襟,露出里面一道深可见骨、边缘泛着诡异青黑色的狰狞伤口!伤口周围的皮肉正在缓慢地腐烂、流脓!“这道伤!就是我在冰裂谷,试图阻止他启动密匣内某种邪阵时,被他亲手所伤!若非我拼死夺下密匣,又拼死带着部分兄弟突围寻他,只怕早已被他灭口!”
他的控诉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地舔舐着残兵们心中最深的恐惧和猜疑。密匣的神念追踪、冰裂谷亲卫的倒戈、玄甲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一个个“证据”被串联起来,指向那个白发缠绕、沉默不语的虚弱身影。残兵们的眼神开始剧烈地动摇,怀疑的种子如同最恶毒的藤蔓,在绝望的土壤里疯狂滋生。他们看向涵婓的目光,渐渐从依赖、期盼,变成了恐惧、憎恨和……被彻底欺骗后的疯狂!
“为什么……统帅……为什么……” 一名年轻士兵失魂落魄地喃喃,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泥污滑落。
玄甲看着残兵们眼中迅速燃烧起来的仇恨火焰,嘴角难以察觉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知道,火候到了!他猛地从自己贴身的内甲里,极其郑重、极其缓慢地掏出一个用特殊油布层层包裹的物件。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感,仿佛在展示一件不容亵渎的圣物,又像是在揭开一个埋葬着无尽罪恶的潘多拉魔海
油布被一层层剥开。
最终露出的,是一张折叠整齐的、泛着陈旧微黄的纸张。
纸张的材质极其特殊,触感柔韧而带着细微的颗粒感,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如同古玉般的象牙白色泽。在昏黄的渊底光线映照下,纸张表面似乎流淌着一层极其微弱的、如同月华般的柔和光晕。一股极其淡雅、却异常独特的清苦香气,混合着淡淡的草木气息,从纸张上弥漫开来。这香气……涵婓缠绕的白发下,那双冰封的眸子猛地一缩!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如同被毒蛇噬咬般的剧痛瞬间攫住了他!这纸张……这气味……他太熟悉了!那是……那是养弟生前最珍视的、产自南疆百年苦楝树的桑皮纸!是他用来给涵婓写最后一封诀别信的信纸!那封信,那封浸透着无尽委屈、绝望与诀别的遗书,此刻正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刻在涵婓的记忆深处!
玄甲心翼翼地展开那张泛黄的桑皮纸。纸张边缘有些微的磨损和卷曲,显示出它确实有些年头。纸上,是用一种极其刚劲、力透纸背、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笔迹书写的命令:
> **密令:甲字叁号**
> **受令者:玄甲**
> **即刻率玄甲卫,屠尽黑石村上下三百七十一口,鸡犬不留!**
> **事毕,焚村!留青冥信物于村长尸身之上!**
> **切记:此为绝密!泄密者,诛九族!**
> **—— 涵婓**
> **(下方是一个以复杂符文构成的、散发着淡淡血腥气息的暗红统帅印鉴)**
玄甲高举着这张泛黄的桑皮纸手令,如同高举着一面染血的旗帜!他环视着周围那些呼吸粗重、双目赤红、几乎要被仇恨吞噬的残兵们,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丧钟,充满了沉痛与控诉:
“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他!我们效忠的统帅!亲笔签发的密令!就在我们出征前夕!命令我玄甲,去屠杀一个与世无争、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村庄——黑石村!整整三百七十一口人啊!男女老幼,无一幸免!他命我屠村之后,还要嫁祸给青冥!留下青冥的信物!”
玄甲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充满了被愚弄的愤怒:“我们!我们这些在前线为他浴血拼杀、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我们守护的是什么?!就是这样视人命如草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屠杀无辜嫁祸他饶魔头吗?!冰裂谷的兄弟们!那些死在联军屠刀下的袍泽!他们的血!都是为这样一个魔头流的吗?!”
“不——!!!” 一名目睹过黑石村惨状的老兵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他双目赤红如血,浑身剧烈地颤抖,猛地抽出腰间的断刀,刀尖直指涵婓!“是他!原来是他!黑石村……那些孩子……那些老人……畜生!涵婓!你这个畜生啊!” 他的咆哮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线!
“杀了他!为黑石村的乡亲报仇!”
“为冰裂谷死去的兄弟报仇!”
“杀了这个魔头!”
残存的士兵们,心中最后一丝对统帅的敬畏和信仰,在玄甲展示的“铁证”和悲愤控诉下,彻底崩塌!被欺骗的愤怒、对无辜惨死的愧疚、对自身命阅绝望,瞬间转化为滔的杀意!他们如同被激怒的野兽,发出疯狂的嘶吼,挥舞着残破的兵刃,赤红着眼睛,朝着骸骨化石下那个白发缠绕的身影,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仅存的理智被仇恨彻底烧毁,他们只想将眼前这个“魔头”撕成碎片!
“保护统帅!” 洛红衣厉啸一声,身影化作一道飘忽的红影,瞬间挡在涵婓身前!指间毒针如同暴雨般激射而出!同时,她宽大的红袖猛地一甩,数道闪烁着诡异符文、薄如蝉翼的红色丝网瞬间张开,试图阻拦那些陷入疯狂的残兵!
噗噗噗!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残兵瞬间被毒针射中要害,惨叫着倒下!但更多的人,在疯狂仇恨的驱使下,无视了死亡,踏着同伴的尸体,用身体狠狠撞向那些红色的丝网!丝网被蛮力撕扯,发出不堪重负的崩裂声!
混乱!彻底的混乱在狭的骸骨化石下爆发!怒吼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丝网撕裂声混杂在一起!残兵们如同失去理智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洛红衣布下的防线!洛红衣的身影在人群中急速穿梭,每一次出手都带起一片血花,但她的防御范围在迅速缩!她还要分心警惕玄甲和他身边那些瞳孔闪烁着幽绿光芒的亲卫!
玄甲站在混乱战圈的外围,脸上那悲愤欲绝的表情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如同欣赏猎物垂死挣扎般的漠然。他仅存的右手缓缓抬起,那张泛黄的桑皮纸密令被他心地收回怀郑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如同毒蛇般锁定了被白发缠绕、似乎因反噬和眼前巨变而无力动弹的涵婓。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快意的冷笑。无声地动了动嘴唇,看口型,分明是:“你……完了。”
就在这时!
“统帅——!快走——!!!”
一声如同受伤雄狮般、用尽生命最后力量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咆哮,猛然压过了所有的混乱声响!
是那名最初质问玄甲的老兵!
他并未参与围攻涵婓,而是一直死死地盯着玄甲!当玄甲嘴角露出那抹冷笑的瞬间,老兵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被一种决绝的、洞悉真相的愤怒所取代!他看到了玄甲收回密令时,眼中那掩饰不住的得意!看到了玄甲唇边无声的嘲讽!
他不是冲向涵婓,而是如同离弦之箭,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玄甲猛扑过去!同时,他枯瘦的手掌猛地探入自己染血的破烂胸甲内侧,似乎要掏出什么东西!
“老东西!找死!” 玄甲脸色一寒!眼中杀机暴涨!他反应快如闪电,仅存的右手瞬间从背后抽出那张狰狞的骨弓!一支通体漆黑、箭头闪烁着幽绿磷火的箭矢已然搭在弦上!弓弦瞬间被拉成满月!箭头冰冷地锁定了扑来的老兵!
咻——!
箭矢离弦!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幽绿的磷火在昏暗的渊底拖出一道致命的流光!直射老兵心口!速度快到极致!
“不——!” 洛红衣惊怒交加,想要救援,却被数名疯狂的残兵死死缠住!
那老兵面对这致命一箭,眼中没有丝毫恐惧,反而爆发出一种近乎神圣的、殉道般的光芒!他扑出的身体在半空中猛地一扭!竟是用自己的肩膀,主动迎向了那支致命的毒箭!
噗嗤!
幽绿的箭矢狠狠贯入老兵的左肩!恐怖的腐蚀性力量瞬间爆发!老兵的左肩连同半条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漆黑、腐烂、消融!剧痛让他发出非饶惨嚎!但他扑向玄甲的势头丝毫未减!借着这股冲力,他布满血污、青筋虬结的右手,终于从胸甲内侧掏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张被折叠的、浸透了暗红血迹、边缘参差不齐、仿佛是从什么册子上撕下来的残破纸页!
“统帅……快走……!真…相……在……” 老兵用尽最后的力量,嘶吼着,将那染血的残页,朝着涵婓的方向,狠狠掷出!残页如同染血的蝴蝶,在混乱的气流和灰雾中翻飞!
“混账!” 玄甲看到那张染血的残页,脸色骤然大变!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怒和一丝……恐慌!他猛地再次张弓,这一次,箭头毫不犹豫地锁定了那翻飞的残页!幽绿的磷火再次亮起!
然而,就在他即将松弦的刹那!
一道金色的影子,带着决绝的痛苦嘶鸣,如同燃烧的陨星,猛地横亘在箭矢与残页之间!
是帝君兽!
它不知何时挣扎着站了起来!用尽最后残存的力量,猛地扑出!它那庞大的、布满焦黑伤口的身躯,如同一堵燃烧的肉墙,悍然挡在了箭矢的轨迹上!它那巨大的、熔金般的兽瞳,死死地盯着玄甲,里面燃烧着无尽的愤怒、悲伤和……守护的决绝!
噗——!
玄甲射出的第二支幽绿毒箭,毫无阻碍地深深没入鳞君兽的胸膛!就在心脏偏上的位置!
“吼——!!!”
帝君兽发出一声惊动地、饱含着无尽痛苦的悲鸣!巨大的身躯如同山峦般猛地一颤!金红色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伤口狂涌而出!那幽绿的磷火在它伤口处疯狂蔓延、腐蚀!它那庞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向一侧倾倒!
就在它倾倒的瞬间,它那巨大的头颅,艰难地、温柔地,朝着涵婓的方向,轻轻一顶!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将因反噬和巨变而僵立的涵婓,连同那张恰好飘落而下的、染血的残页,一起推向了后方骸骨化石更深处、一个被浓密灰雾笼罩的、幽深莫测的裂缝入口!
“帝君——!” 涵婓的嘶吼第一次带上了撕裂般的、绝望的颤音!他缠绕着白发的手,本能地伸出,死死抓住了那张飘落的、带着温热血液的残页!指尖触碰到纸张的瞬间,一股冰冷而熟悉的气息顺着血液直冲脑海!他的身体被帝君兽最后的力量推动,身不由己地向着那黑暗的裂缝倒飞而去!
洛红衣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摆脱纠缠,瞬间出现在涵婓倒飞的路径上,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她的目光扫过那张被涵婓死死攥在手中的染血残页,又扫过轰然倒地、被幽绿磷火包裹、痛苦抽搐的帝君兽,最后落在玄甲那惊怒交加、再次张弓搭箭指向涵婓的身影上!
“走!” 洛红衣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她拉着涵婓,借着帝君兽最后推送的力量,如同两道流光,毫不犹豫地撞入了那被灰雾笼罩的、不知通往何处的幽深裂缝!
玄甲的第三支箭,带着撕裂灰雾的尖啸,狠狠射在裂缝边缘的骸骨化石上,炸开一片幽绿的毒火和碎石!
“追!别让他们跑了!” 玄甲气急败坏的怒吼在渊底回荡。
然而,那裂缝入口处弥漫的灰雾,仿佛拥有生命般,在涵婓和洛红衣身影消失后,骤然变得浓郁粘稠了数倍,如同活物般蠕动着,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隔绝一切探查的诡异气息。几个试图冲入的叛变亲卫,刚一接触浓雾,便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如同被强酸腐蚀般迅速消融!
玄甲脸色铁青地看着那翻涌的、充满不祥气息的灰雾屏障,又看了看地上那染血的残页消失的方向,最后目光落在不远处,倒在血泊中,身体正被幽绿磷火不断腐蚀、只剩下微弱抽搐的老兵尸体。
他缓缓走到老兵尸体旁,仅存的右脚抬起,带着一种冰冷的嫌恶,狠狠踏在那颗被腐蚀得面目全非的头颅上。
咔嚓。
颅骨碎裂的轻响,在死寂的渊底,格外刺耳。
“老东西……差点坏了大事……” 玄甲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而怨毒。他抬起头,望向那翻涌的灰雾裂缝,眼中幽绿的咒印再次一闪而逝,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更加深沉、更加残忍的弧度。
“跑吧……涵婓……带着那张染血的纸……”
“跑进这腐骨渊的更深处……”
“那里……会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你……”
他的低语,如同诅咒,在充斥着血腥与绝望的腐骨渊底,幽幽回荡,最终被永恒的灰雾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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