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令宁忽然手足无措，那一番邀功的心思也没有了，只是声道：“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崔相公似乎不悦？”
崔题忽然“呵”地一声，不知该如何回应，她何尝不是一直都是榆木脑袋？有些情感，她永远也参不透。
不过也是好事，于她而言，便没有了烦恼。
崔题尝试着缓和了语气，温言道：“无妨，是崔某言语不当。无论如何，崔某今日都应该万分感谢潘娘子，只是往后，您无需再为了偿还人情，如此兴师动众。山上不太安全，潘娘子，还是尽快还家去吧！”
崔题起身，掠一捧袂行礼，便捧着一沓公函，将往禅房而去。
“崔相公！”潘令宁猛然呼唤，双手揪着裙摆，勇敢道，“我帮你并未仅仅因为，惦记着尽快偿还您的恩情！”
崔题止住了脚步，并未回头。
潘令宁咬住了下唇，心头万般纠结，似一团乱麻，她明知该捋一捋，却毫无头绪。许多话语呼之欲出，可还是不知该从何处开口。
崔题等了一会儿，不见她有下一句，心头再一次失望，只叹息催促：“潘娘子，如今已过申时，您回城尚需一番功夫，还是今早回家去，晚了，寺中流民众多，未必安全！”
她看着他脚步离去，心下一着急，便喊道：“若看着你受困，我感同身受，也是万般难过！我不想看着你踽踽独行，孤身一人对抗排山倒海而来的讹言诽谤，因而，我不惜一切代价帮你……不仅仅是因为，想要偿还恩情！”
崔题霍然回头，深潭古井一般的眸子忽然起了涟漪微光，他静静看着她，仍是沉住气，不轻易开口，且看她如何坦白。
然而，潘令宁又不再开口话了，只咬着下唇，有些怯怯地，试探地看着他。
风过树梢，树影摇曳如星光投掷地面，映出斑驳光点，蝉鸣依旧，庭中却显得十分静谧。
两人相伫而立，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崔题终于恨铁不成钢主动开口：“你……咳咳……”然而喉间一阵涩痒，他陡然一阵咳嗽。
这一咳，便似引发了连环长咳，他陡然以拳眼捂嘴，咳个不停，伴随胸腔振鸣，喉中隐有卡痰。
“咳咳……咳咳……咳咳咳……”
潘令宁蹙眉，看着他因为咳嗽，额间渗出的更细密的汗，以及白皙面庞上异常的涨红，她才察觉不对，低声问：“崔相公，你莫不是感染了风寒？”
“你……咳咳……我没事……咳咳……无碍，你回去吧……咳咳咳……咳咳咳……”崔题仍旧掩着唇，不再逗留，转身回禅房。
潘令宁几步跟上他，堵到他面前，顾不得男女大防，伸手盖住他的额头，随即烫得弹开了。
“崔相公，你高热之症已显，你浑然不知？”她蹙眉，言语间充满了关切，四下张望，“李青呢？”
崔题被她的举动震得一愣，静静看着她万般着急的模样，心中那些本该掩藏的，却按压不知道猜测悄然滋长。
他低声回应：“李青……办差去了，我能撑得住，你不必担心……”
“不可！”未等他完，潘令宁便打断了他，“你怎么能如此轻言轻语？若高烧入脑，风寒入肺，也能死人！你可要备下了药材？你这个症状，应已有两三了，李青办差之前可有察觉？”
他确定了她在关心他！
心下的猜测愈加明晰，他了然地点零头，却又不让她察觉，只低声道：“寺中备了药材，我服过两剂，尚能挺得住。”
“可是，我方才触及您额头，烫得惊人！难怪你捂得严严实实，你可觉得发冷发热？”
崔题摇了摇头。
“不若，您还是下山看看吧？若拖延，倘若像璘哥儿那般，只能请太医问诊了！”潘令宁仍是蹙眉焦急的模样。
崔题忍俊不禁：“潘娘子，我堂堂七尺男儿，对自己的病情尚有把握，这点病，能撑得住。如今以工代赈开工伊始，寺中需有人监理，我不可离开！”
“崔相公再是公务繁忙，也该保重身体！李青，大约什么时候回来？”
“若快些，应当今日，也快了！”崔题扬了扬唇角，眉梢一挑，侧头细看她操心焦急的表情，似要把她的每一寸反应尽收眼底。
“唉……崔相公这个症状，跟璘哥儿当初万般相似，不能再拖，当时阿齐嫂子都急得六神无主，崔相公当真不知道症状之急……
“我曾看着赵太丞医馆的赵三大夫抓药，我去山上看看有没有当时赵大夫开的药材，先给你煎一副药对付，晚些时候，等李青回来了再下山！”
她着，便崔辞回禅房：“您先回屋歇着吧，不能见风。我在山上转一转！”
“诶，潘娘子！”
她才转身欲走，崔题却猛然拽住她的手，把她拖回来了。
潘令宁看着他的大掌轻而易举扣住自己的手腕，还能把她一把拖回，力道之大，似乎也不像个病秧子，她又诧异地看了一眼崔题。
这份诧异，源于她对这力道的疑惑，也源于他陡然恢复往日对她的霸道，让她回不过神来。
然而崔题却又不着痕迹地，自然而然松开了她的手，而后扶着榆树干，有气无力地咳嗽，轻声道：“咳咳……咳咳……您别去了，山上遍地施工，哪有什么草药？申时已过，您一个娘子四处走动，不安全。寺中主持有药材，您替我……再煎一副药材即可……咳咳……咳咳……”
看他话都费力，额间的汗更多，潘令宁听进了她的话，也不再辩驳，只顺从道：“若是如此，我便依言先替你煎药吧，等着李青回来！”
“诶诶……咳……那便多谢了……咳咳……”他罢，仍旧扶着老榆树干，缓缓转身。
潘令宁见他脚步虚浮，只能接过他手上的公函，而后护送他回禅房，又依照他的指点，取出木架上的药材，而后出门煎药去了。
崔题坐在床头，待她走远，忽然忍俊不禁一笑，虽然他面色依然异常红润，额间渗汗，双眼眩晕，可其实精神尚可。
他侧头瞥见茶几上，她方才搁置公函的地方，正压着他收缴上来的李青私藏的话本子，那话本内描绘的俱是才子佳饶美妙姻缘。
他曾经拿话本扣李青的脑袋，他不办正事。
如今……
他哑然一笑，心中腹诽：崔题啊崔题，想不到，有朝一日，你也要偷师话本子，学一手欲擒故纵的伎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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