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巷虽为城南深巷，可长也不长，短也不短，巷中百户邻里，从头到尾几乎都相识，便也不觉得巷子深又长了。
可这白户当中，唯独接近巷口的一户姓陈的人家，最为神秘，几乎独来独往，从不与邻里打交道，即便逢年过节之时，也从不开门相互庆贺，早前还有邻里，或者才赁居此处搬来不久的新邻居，主动上门拜贺，主人家开门应了一声，也从不回礼。
渐渐的，大伙儿都知道这户人家孤僻，便也鲜少打扰，更鲜少来往了。
这户人家，便是陈靖家。
潘令宁自从元夕当，给陈靖送了平安灯，而后得知大哥的噩耗，翌日便匆忙回来歙州，两月之后，她回到京城之时，徐焕已经布置好甜水苑，安置投奔而来的众姐妹，也给她留了中堂的主居室。
而后她很快派人上门，从汲云堂以及陈靖家搬出行李，入住甜水苑了，也正是上门那一日，她与陈伯父告别，才得知陈靖早在她回歙州不久，便也突然跟随太子南巡去了。
她大感意外，也略显遗憾。
本来她想着回归京城之后，借着两人暗中联手铲除鬼樊楼一事，重修与陈靖的关系。
陈靖虽然身份可疑，可论迹不论心，她认为陈靖本性善良，只是早年经历复杂，造就如此冷漠寡言的性子，孺子可教，她愿意感化他。
可如今随着她和太子一走，归期未定，此事也不得不搁下。
往后，她忙一打点商行和筹备纸坊开业诸事，每日早出晚归，异常繁忙，但也还是偶尔抽空，在途径巷尾出口之时，给养病的陈伯父带上些许物品、食材。
陈伯父受了两次她的帮扶之后，便以自己身体大好为由，劝她不必再来了。
她本想再点什么，陈伯父却斩钉截铁道：“我与婧儿皆乃皇城司旧卒，娘子如今身份今非昔比，既已经即将是书铺的东家，往后落雁纸定向的宾客也多是京城达官显贵，达官贵人最记恨我等皇城司爪牙身份，你与我等频繁走近，只怕轻易遭受同行攻讦！”
潘令宁笑着回答道：“伯父不必担心，我将开设的纸坊，聘用的多是鬼樊楼出逃的女工，也不怕，又岂会惧怕这点攻讦。落雁纸凭的是纸品文明于下……”
“总之，娘子既然已搬出，还是不必再来了。如今婧儿也不在家，唯有我慈寡居的老翁，我身体大好，娘子也不必挂念！”陈河甚至等不及她完，便打断了她的话。
潘令宁听闻他万分冷硬的语气，和冷漠的眼神，升到喉咙的话，只得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忽然明白了，陈靖的性子像谁。原来并非仅仅源于早年乞讨流滥经历，而更多像陈河。
陈河也当得起冷酷皇城司逻卒的身份。
而她本来也是念着初入京之时，被陈家收留的恩情，才在自己有能耐之后，打算回报和照拂陈伯父，可是似乎反而给对方造成困扰。
她不再强求，只点头道：“伯父身体既然已经大好，我和靖儿便足以放心，是我过分忧虑了，反而给伯父添扰，万分抱歉！”
“不必再来了！”陈河罢，冷漠地关上门。
如此，潘令宁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敲过陈家的门了，又因诸事繁忙，渐而忘却。
直至一凌晨，潘令宁与徐焕早起，唤醒舆夫驾来马车，即将去文繁书铺。
她们两人作为东家和掌柜，在书铺开业之初，总要比女工和活计更早到达书铺，然而老槐巷中却有脚步匆忙的行人，奔着巷尾而去，口中还喃喃喊着：“死人了，死人了！”
“莫不是出人命了，可有人报官了？”
“哪家，哪家出人命了？”
“巷尾姓陈的那家，最独来独往的！”
潘令宁霍然一惊，本来刚提着裙角踩上马扎，即将步上马车，又陡然收了脚，惊疑惶恐地向着巷尾张望。
徐焕跟随她身后：“怎么了，东家？”
“我听着……好像阿蛮家出事了，我得前去看看！你先乘车去书铺，今日枢相府的那位二女公子，应是约了辰正上门选纸！”
潘令宁匆忙吩咐徐焕，也顾不上她的惊讶疑惑，便急匆匆奔往巷尾去了。人群纷扰，很快淹没她的身影。
甜水巷与陈家尚有千多步距离，不算远远，可巷中挤满了人，寸步难校
“让一让，我与巷尾陈家乃旧识，诸位乡亲请行个方便，让我先过去！”潘令宁拼命地挤着，一路喊着，才通行了过去。
可是才凑近陈家大门，便闻到了冲鼻的腐臭之气，似尸身腐坏的恶臭，难以形容，以至于潘令宁也立即掩上抠鼻。
周围百姓也多掩面，可还是止不住好奇凑在门口观望并指指点点，有“早闻到臭味了”，“臭了几了，今日尤为明显”。
幸好穿着皂靴青衣的差役也来了，来了三人，握着手中的佩刀，正寻思着如何破门。
眼看他们要强行而入，潘令宁赶忙上前道：“差役大哥，差役大哥，我认识这一户，曾在此僦居大半年，待我寻一寻主人家是否留下钥匙！”
那当中一名差役便不耐烦地道：“快寻！”
潘令宁持着万分复杂的心情快步走上前，还是不死心，拍着门喊了两声：“陈伯父，陈伯父，您在家吗？”
“只怕人都死在里头了，还喊甚么？快开门！”那差役又高声呵斥。
潘令宁咬着下唇，强忍着冲鼻而来的酸冲之气，悄悄擦拭濡湿的泪水，只得伸手在门楣上方探寻了一番，果然还摸出了一把长条钥匙！
“找到了，不必撞门了！”
她咽下即将呼出的哭泣声，佯装镇定地安抚烦躁的差役，。
可是连她自己也想不到，她还能在门口摸出钥匙啊！
陈家穷得叮当响，唯有这一把钥匙。因为配钥匙得用到铜，陈家舍不得。她入住之后，曾提议她来打两把钥匙，却遭到陈家父女的拒绝。
她不确定他们是过于节省，还是父女两职所在，只愿就简行事，她也不敢自作主张，便也不了了之。
只是她和陈靖皆要早出晚归，往时钥匙只在陈靖手上，陈靖回来得晚了，陈伯父身体不便之时，她皆要等门。
陈靖一度也不曾留意到她的难处，也不知是生冷漠，还是认为等一等也不是难事。她深知陈靖的性子吃软不吃硬，索性同陈靖撒娇了几次，后来陈靖才妥协，把钥匙挂在门楣上，方便两人回来之时，随意进出。
这把钥匙，在陈靖随太子南巡，她也搬出，只剩陈河伯父之后，就不该挂在此处了啊，到底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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