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裹挟着凉意渗进野原家的客厅，广志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跨过门槛。玄关处，美伢晾晒的围裙滴着水珠，在地板上晕开深色的印记，像极了他此刻潮湿而沉重的心情。他机械地踢掉皮鞋，黑色的牛津鞋骨碌碌滚进沙发底，鞋跟不偏不倚卡住了新遗忘的玩具车。
“爸爸！”葵坐在爬行垫上，肉乎乎的手拍打着地面。广志勉强扯出个笑容，却在弯腰抱起女儿的瞬间，被沙发发出的“吱呀”声刺得耳膜生疼。这张用了十年的旧沙发，弹簧早已失去弹性，他陷进凹陷的座垫时，仿佛整个人都要被吞进黑暗的深渊。
美伢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没洗净的咖喱渍：“面试怎么样？”话音未落，新扭动着恐龙睡衣冲过来，鳄鱼短裤上的铃铛震得空气发颤：“爸爸是不是要当动感超饶上司啦？”广志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将脸埋进葵柔软的发间，试图掩盖眼底的酸涩。
深夜，客厅的灯早已熄灭。广志躺在沙发上，听着美伢在卧室传来的轻微鼾声，悄悄摸出藏在内袋的信封。月光透过纱帘，在“面试未通过”的字样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他将信纸揉成团，手臂扬起又无力垂下——最终，纸团顺着沙发缝隙滑了进去，与先前的十几团纸团无声地融为一体。
次日清晨，林哲抱着速写本上门时，正撞见广志跪在地板上，头几乎要钻进沙发底。“叔叔，需要帮忙吗？”少年推了推眼镜。广志慌忙起身，膝盖在地板上磕出闷响：“没、没什么，找新的玩具。”他的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衬衫第二颗纽扣不知何时掉了，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汗衫。
林哲没有多问，只是蹲下身子。当他挪开沉重的沙发，眼前的景象让呼吸一滞——缝隙里塞满了揉成团的信封，像蛰伏的黑色甲虫。最上面的一张信纸被阿呆特有的鼻涕胶水粘连，在撕扯中竟意外形成“成功”的字样，透明的结晶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而沙发弹簧的锈迹正顺着纸团蔓延，将“失败”二字的笔画染成暗红，宛如干涸的血迹。
“这些……”林哲的声音很轻。广志背过身，假装整理歪斜的窗帘，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却盖不住他微微发颤的声音：“是以前的工作资料，没用了。”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想起面试时面试官摇头的瞬间，想起走出写字楼时雨点砸在脸上的钝痛，那些被他拼命压抑的情绪，此刻如同涨潮的海水，漫过理智的堤坝。
这时，玄关传来响动。新举着蜡笔冲进来，鼻尖还沾着偷吃的巧克力：“林哲哥哥看！我给爸爸画了新的工作证！”他踮起脚尖，将画纸拍在广志背上，纸上歪歪扭扭的线条组成“宇宙超级大老板”几个字，中间还画着扭动的屁股图案。葵跟在后面，挥舞着从院子里摘的野花，花瓣簌簌落在广志肩头。
美伢系着围裙走过来，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又落在广志通红的耳尖上。她没有话，只是弯腰捡起散落的纸团，轻声道：“厨房炖了萝卜汤，等会儿趁热喝。”她的手指抚过阿呆制造的“成功”字样，嘴角泛起温柔的弧度，“其实这个形状，很适合剪下来贴在冰箱上。”
广志突然转身，快步走向阳台。潮湿的风扑面而来，吹干了眼角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他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接着是林哲翻开速写本的声音，新哼唱的跑调儿歌，还有葵含糊不清的笑声。沙发缝隙里，生锈的弹簧依旧倔强地支撑着凹陷的座垫，而那些被揉皱的“失败”，正在家饶温暖中，悄然生长出新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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