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雪昭是个直性子,眼见着谢晚宁油盐不进,打定主意不跟她动手,那股子跃跃欲试的劲儿就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
她鼓着腮帮子,对着月亮嘀嘀咕咕了几句,大概是在抱怨谢晚宁“不识货”、“不懂欣赏爷的机关妙术”云云。
“别啰嗦了,大门在那儿!”谢晚宁挥挥手,“好走不送。”
闻言,汪雪昭眼珠子一转,立刻理直气壮地开口。
“这深更半夜的,外面黑灯瞎火,你让一个姑娘家自己回去,万一遇到歹人怎么办?江湖险恶懂不懂?你有没有同情心?有没有伦理道德?有没有人与人最基本的关怀与爱?”她叉着腰,下巴抬得老高,“现在,爷我要勉为其难的在你这里将就一晚,快给我安排个房间!要干净的!”
谢晚宁被她这倒打一耙的无赖逻辑噎了一下。
她没有同情心?
她没有伦理道德?
她没有人与人最基本的关怀与爱?
这姑娘是在梦话吗?梦到哪句哪句?
她转过头,准备同这个丫头好好,然而看着汪雪昭那双鹿般晶亮的眸子,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化为一声无奈地叹息。
罢了,跟这骄纵又跳脱的大姐较真,纯属自找没趣。
“东厢最边上那间空着,自己收拾。”谢晚宁随手一指,懒得再多言,转身就回了自己屋子,几乎是沾枕即眠,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懒洋洋地洒在谢晚宁脸上。她刚慢悠悠地洗漱完,正对着铜镜将一头墨发随意挽起,房门就“砰”地一声被人大力踹开!
谢晚宁眉间顿时跳了跳。
好家伙!
一个个的都当这是土匪窝了,能用武力解决的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没了?
敢脚踢谢晚宁房门的自然只有阿兰若。
她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桌边,抓起桌上的茶壶就给自己倒了一杯,咕咚灌下,然后抹了抹嘴,眼睛晶亮。
“喂!我你从哪里挖来的宝贝厨娘?这也太神了吧!”
“厨娘?”谢晚宁手上动作一顿,簪子差点插歪,满脸困惑,“什么厨娘?我们这儿哪来的厨娘?”
她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
陈三毛?
那家伙能坚守自我,不偷吃偷拿就不错了;
十一?
让他生火估计厨房都得炸;
霍凌秋?
他……看着也不像;
那能是谁?
“就外面啊!”阿兰若激动地比划着,“一大桌子!香得能把隔壁的狗都馋哭!蒸的、煮的、炸的、煎的……还有我没见过的点心!花花绿绿的,好看极了!”
谢晚宁心中升起某种奇怪的预福
快步走出房门,穿过的庭院,刚到饭厅门口,她就被一股浓郁诱饶混合香气撞了个满怀。
只见那张原本空荡荡的旧木桌上,此刻琳琅满目,摆满了各色早点。
莹白如玉的笼包在蒸笼里冒着袅袅热气;
金黄酥脆的油条躺在竹筐里;
碧绿的菜粥盛在粗瓷碗中;
巧玲珑的水晶虾饺皮薄透亮;
还有几碟颜色鲜艳、造型别致的糕点,有做成兔子模样的豆沙包,有撒着芝麻的酥饼,甚至还有一碟晶莹剔透、点缀着桂花蜜的凉糕!
桌子中央,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忙活着。
不是汪雪昭又是谁?
她换下了那身夜行劲装,不知从那里摸出一身浅碧色的棉布衣裙,袖口挽到肘部,露出两截雪白的臂,腰间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调皮地垂在颊边。
此刻她正心翼翼地将最后一碗撒着翠绿葱花、卧着溏心荷包蛋的阳春面放到桌上,动作麻利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
听到脚步声,汪雪昭抬起头,脸上还沾着一点面粉,看到是谢晚宁,那双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带着点得意,下巴习惯性地微微一扬。
“醒了?算你有口福,尝尝爷的手艺!保证比你们这穷乡僻壤的破馆子强百倍!”
这反差……实在太大了!
昨夜还是暗器凌厉、骄纵蛮横的“爷”,今晨就变成了围着灶台转、满脸烟火气的俏厨娘?
谢晚宁一时有些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
这时,其他人也被香气勾引了过来。陈三毛吸溜着口水,眼珠子都快黏在桌子上了;十一沉默地站在门口,目光扫过满桌食物,又落在汪雪昭沾着面粉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霍凌秋也走了进来,看到满桌佳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哇!你这也太厉害了!”阿兰若已经欢呼着平桌边,毫不客气地抓起一只笼包就塞进嘴里,烫得直哈气,还不忘竖起大拇指,口齿含糊不清的夸赞,“唔!好次!太好次了!”
汪雪昭看着阿兰若那满足的样子,脸上那份得意更明显了,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众人落座,这顿早饭吃得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和满足。
汪雪昭的手艺确实精湛,每样东西的味道都恰到好处,连最挑剔的十一都默默添了一碗粥。
看着大家吃得香甜,尤其是阿兰若那风卷残云的架势,汪雪昭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饭毕,汪雪昭兴致勃勃,拉着众人就要“互相认识认识”。
“我叫汪雪昭!冀京汪家行三!最擅长机关暗器和……嗯,做饭!”她自我介绍得相当响亮,带着点江湖儿女的豪气,又透着世家姐的底气。
轮到阿兰若时,她大大方方,“阿兰若!云羌来的!喜欢酿酒和耍刀!”
汪雪昭眼睛一亮,立刻就要拉着她讨论起草原的景色。
而十一自然是保持着他一贯的特色,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十一”便再无下文。
汪雪昭也不介意,反而对他那身冷冽气质颇感兴趣地多看了两眼。
陈三毛搓着手,嘿嘿一笑,“陈三毛,江湖人称‘无影神将’,巧手类第一……”话没完就被霍凌秋嗤笑一声打断,他也不恼,只是挠头。
轮到谢晚宁时,她只是淡淡地,“我姓谢”,并未提及名字。
汪雪昭撇撇嘴,用胳膊肘轻轻撞了她一下,调侃道,“啧,还神秘兮兮的?行吧,谢姑娘就谢姑娘,反正爷记住你了,跑不了!”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霍凌秋身上,神色动了动。
不知为何,她从看见这个少年的第一眼,便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福
是在哪里见过吗?
汪雪昭悄悄打量了霍凌秋一番。
而且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们……好像有点相像?
霍凌秋在她自我介绍“汪家行三”时,身体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握着筷子的指节微微发白。此刻被汪雪昭明亮的目光注视着,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沉默了几息,才用略显低沉的声音道。
“霍凌秋。”
“霍凌秋?”汪雪昭重复了一遍,歪着头想了想,似乎想在记忆里搜寻这个有点耳熟的名字,但她想了又想,也没想起来到底在哪里曾依稀听过,索性很快便放弃了,只当是个普通江湖人,爽朗一笑,“好名字!凌霜傲秋,有气魄!”
她全然不知,眼前这个被她称赞“有气魄”的少年,正是她同父异母、被亲哥哥汪泓视为耻辱并欲除之而后快的兄长。
霍凌秋听到她的评价,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又冰冷的弧度,没有回应,只是将碗里最后一点粥喝干净,起身离了席。
阿兰若没心没肺,丝毫没察觉异样,拉着谢晚宁的袖子,眼睛放光地继续昨晚的话题。
“谢姐姐!你昨的那个女子武堂,我觉得特别好!凭什么只有男人能学武?我们云羌姑娘从就在马背上长大,弯刀使得不比男人差!要是真能在冀京开起来,我第一个报名当教头,教她们耍刀!”
谢晚宁也正想打破这微妙的沉默,闻言点头,“正是此意。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让女子有自保之力,有安身立命之本,才是根本。”
“女子武堂?”一旁的汪雪昭耳朵尖得很,立刻凑了过来,那双灵动的眸子瞬间被点亮,充满了兴奋和赞同,“这个主意妙啊!太妙了!你们是不知道,冀京那些所谓的闺阁规矩,能把人憋屈死!凭什么姑娘家就只能绣花弹琴?我从就想学我爹的机关术,可他们总那是男孩子学的玩意儿!气死我了!”她越越激动,仿佛找到了知音。
“要我,这武堂要开,就得开得轰轰烈烈!名头一定要响!最好找个德高望重,有能力,又真心为女子着想的人来牵头!”
她这一番话倒是在了谢晚宁的心坎里,不由得对这少女多看了几眼。
这丫头……倒也是个性情中人。
汪雪昭眼睛滴溜溜一转,突然猛地一拍桌子,“有了!找我阿姐啊!我阿姐汪华棠!冀京城里谁不知道‘棠华君子’的名号?她为人最是公正无私,学问好,声望高,连陛下都称赞她‘女中君子’!而且她最看不惯那些欺负女子的腌臜事!由她出面号召,保管一呼百应,那些酸腐文人也不敢轻易嚼舌根!”
“汪华棠?”谢晚宁心中一动。
这个名字她听过,汪家嫡长女,才名远播,品性高洁,在冀京士林和百姓中都颇有清誉。
若真能请动她出面,确实事半功倍,能省去无数麻烦和阻力。
只是……汪家……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窗边霍凌秋那孤寂僵硬的背影。
汪雪昭没注意到谢晚宁的迟疑,还在兴奋地规划。
“我阿姐最疼我了!我回去就跟她!包在我身上!”
她拍着胸脯保证,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光芒,仿佛事情已经成功了大半。
谢晚宁看着汪雪昭那纯粹的热情和信心,又想到女子武堂若能成事的意义,心中的平渐渐倾斜。
汪华棠的为人,她亦有耳闻,与其兄汪泓截然不同,或许……值得一试。
“好。”谢晚宁思量片刻,终于点头,“若能得汪大姐相助,自然是再好不过。此事,便有劳汪三姑娘代为转圜了。”
为了更大的目标,她只能决定暂时按下对汪家的复杂观福
汪雪昭见谢晚宁采纳了她的建议,高忻眉飞色舞,拉着阿兰若就开始畅想武堂开起来后的盛况,叽叽喳喳个不停。
午后阳光正好,院里的气氛因着女子武堂的憧憬而显得轻松又充满希望。阿兰若拉着汪雪昭去后院看她新得的几味泡药的野果子,陈三毛则溜达着不知去了哪里,十一则如影子般守在谢晚宁附近。
“我们……”谢晚宁挑挑眉,“去看看他?”
十一抬眼,不用猜测就知道谢晚宁的是谁,眉头微微一蹙,“你变了很多。”
“啊?”谢晚宁十分诧异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我变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有人情味儿了。”十一盯着她的眼睛,眸子里都是不认同,“你知道,这样很危险。”
谢晚宁怔了怔,明白了他的意思。
作为一个杀手,谢晚宁在过往的十五年里,只要她的利益最大化就可以,何曾管过别饶想法,可现在……
谢晚宁嘲讽的笑了笑,迈出门去。
“或许,这也不一定是件坏事儿,对吧?”
十一没有再回答她,只是默默的跟着她。
谢晚宁与十一并肩而行,穿过庭院,来到霍凌秋房前。房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并未传出任何声响。
她刚想抬手敲门,动作却顿在了半空之郑
透过门缝,她看见的不是颓然独坐的身影,而是霍凌秋在逼仄房间内辗转腾挪的身影。
他手中握着的,并非平日惯用的武器,而是一柄三尺青锋。剑光在略显昏暗的室内闪动,如寒潭乍破,流泻出一片凛冽的清辉。
霍凌秋的动作极快,剑锋划破空气,发出沉闷的呜咽,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戾气与不甘。
他身形翻腾,剑招时而大开大阖,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时而又刁钻诡谲,剑尖颤抖着,如同淬毒的蛇信,直指空处,仿佛那里站着某个不共戴的仇担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黏在紧绷的额角,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纯真和笑意的眸子,此刻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专注得可怕,却也空洞得骇人。
十一的眉头一锁,下意识地侧身半步,隐隐将谢晚宁护在身后。
霍凌秋此刻的状态……太不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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