嶂冥山的月亮比人间大一圈，明亮的月光泼下来，将山市的青石长街照得如同浸在冰水里。
池越带着秦晔立在一处高台上，俯瞰这座妖异之城。
原本寂静的街道渐渐热闹起来，灯笼一盏接一盏亮起，照出奇形怪状的影子。
若只听声音，这不过是个寻常集市：
“上好的云雾茶！三十文钱一两，接受以物易物——”
“客官看看这绣品，绝对是人间的苏绣手艺！”
“借过借过，我这鱼篓要翻了！”
可低头细看——
叫卖云雾茶的是一株老茶树精，虬结的枝干上还挂着几片青叶；卖绣品的狐妖十指如钩，却捏着绣花针灵活穿梭；
而那扛鱼篓的“人”，每走一步，脚下就渗出几滴水迹……
秦晔不自觉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害怕？”池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中带着几分慵懒。
“不是怕。”秦晔的目光落在一个没有影子却戴着斗笠的商贩身上，“只是...需要适应。”
山君的尾巴轻轻扫过他的后背，带着安抚的意味。
秦晔望着底下熙熙攘攘的集市，一时恍惚。
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相信世间真有这样的地方存在。
池越站在秦晔身侧，橘色的虎尾悠闲摆动，金色的竖瞳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光彩。
秦晔深吸一口气：“这里……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他本以为妖怪的集市该是阴森诡谲的，贩卖的也该是些魂魄血肉之类的邪物。
昨夜匆匆一瞥，他只看到那些贩卖梦境、运数的奇物摊位，被吓得不敢多瞧。
今日定神细看，才发现那些奇物只占半条街不到，其余区域竟与人间集市无异。
视线往旁边一转，眼前的场景却热闹得近乎寻常。
叫卖的东西大多数也不只过是茶叶、布匹、草药、肉干一类的日用之物。
妖怪也要吃饭、打猎、采药、修炼，到市集上买卖交易。
它们……竟真如人类一样生活着。
一个没有影子的瘦高男人正和一只花豹争吵。
“你这秤不对！”花豹呲牙，“我明明给了你三斤灵芝，怎么到你这就剩两斤半了？”
无影商人摊手：“客官，我这秤绝对准，怕是您记错了。”
花豹暴怒，爪子一拍桌子：“放屁！老子亲自采的，会记错？！”
眼看冲突升级，池越眯起眼睛，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虎啸。
刹那间，整条街为之一静。
花豹的耳朵抖了抖，悻悻地收回爪子：“……算了，就当喂狗了。”
无影商人干笑两声，悄悄往秤下塞回半斤灵芝。
秦晔挑眉：“……就这么管？”
池越懒洋洋地甩着尾巴：“它们自会权衡利弊。”
夜风拂过，草木与露水的味道更浓了，风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
秦晔望着底下热闹的集市，不知在想什么。
池越忽然开口：“如何？现在还想逃吗？”
秦晔沉默片刻，摇头：“……我不知道。”
池越低笑，虎尾轻轻扫过他的手腕：“不急，你还有时间考虑。”
月光如水，山市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映出一片光怪陆离却又生机勃勃的景象。
秦晔望着这一切，心跳渐渐平稳下来。
——或许，这里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
月亮越升越高，子时一过，灵雪突然闪烁了一下，悄悄飘到了一旁的屋檐上。
池越的虎耳微微抖动，暗金色的瞳孔在月光下渐渐收缩成一条细线。
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妖市，嘴角的胡须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呵。”
一声低沉的嗤笑从喉咙里滚出，山君的身形在月光下似乎膨胀了几分。
他慢条斯理地舔了舔爪子，锋利的爪尖在月色下泛着寒光。
池越把白的记忆留在了识海里，他一转念便已经知晓。
“所以……”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黏稠而危险，像是刀锋上涂了一层蜜，“你决定留下了？”
“嗯。”秦晔下意识点零头，他抬头望去，山君暗金色的虎瞳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山君轻哼一声，故意压低嗓音：“这里以前也有其他管理者......”他的尾音危险地上扬，“你知道它们去哪里了吗？”
秦晔的后颈突然泛起一阵凉意，脊背不自觉地绷紧，目光紧紧追随着山君的一举一动。
“玩忽职守的，都被我吃了。”池越紧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
秦晔心头一跳，背后顿时沁出一层冷汗。
灵雪悄悄传来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别怕，他吓唬你的。】
“这里的规矩很简单，第一，交易自愿。不允许强买强卖。”池越的尾巴在青石板上划出一道痕迹。
秦晔控制不住地看向了山君的眼睛，那双兽瞳里一片澄明，他没在其中找到恶意和食欲。
不远处，几个妖正在为一袋灵米争执。
池越的耳朵微微转动，继续道：“第二，禁止斗殴。”
“第三呢？”秦晔定了定神，继续问道。
池越突然转身，巨大的身影笼罩着秦晔：“规矩是我定的，暂时只有两条。”
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
秦晔强自镇定，拢了拢衣襟：“那我的职责是……”
“记账。”山君打断他，“清点货物，调解纠纷。”虎尾轻轻一甩，“琐事而已。”
秦晔不禁皱眉：“就这样？”
“不然？”山君的金瞳再度危险地眯起，“你以为我要你做什么？”
“我以为……”秦晔斟酌着词句，“或许要处理很多危险的事。”
山君发出一声近似嗤笑的鼻息：“危险？”
他抬起前爪，露出锋利的爪尖，“在这里，危险的是破坏规矩的人。”
月光下，秦晔看到山君的爪尖闪着寒光。
但不知为何，他并不觉得恐惧。
远处灯笼摇曳，映得山君的毛发泛起金属般的光泽。
他似乎并不如鬼怪传中那般可怕。
毕竟，没有哪个凶残的妖怪会给他安排住处，为他披上大氅，带他吃饭赏景，甚至......意外地很有耐心。
“所以，”山君突然凑近，温热的鼻息拂过秦晔的脸颊，“你只需要按我的做。明白？”
秦晔下意识点头。
这么近的距离， 他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山君的鼻子是粉红色的。
夜风吹乱了老虎身上顺滑的绒毛，也吹乱了秦晔的头发。
过了片刻，秦晔才想起那个萦绕心头的问题：
这位山君大费周章留下他，当真只是为了这些琐事？
“好。”秦晔最终道，“我会做好分内之事。”
池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转瞬又恢复了那副威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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