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虎的脚步声消失在帐外时，林缚伸手将案上的烛台往地图边挪了挪。跳动的烛火舔着羊皮地图上“鹰嘴崖”三个字，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帐壁上像尊沉默的石佛。
他指尖划过断云岭与黑水谷之间的虚线，那里标注着三道红色箭头——影狼偏师的布防位置。三日前派去断云岭的密使该有消息了，林缚摸了摸腰间的虎符，冰凉的铜器贴着掌心，倒让他纷乱的心绪定了些。
“将军，”帐外传来亲兵低低的禀报声，“伙房煮了姜汤，要不要端进来？”
“不必。”林缚头也没抬，“送去西侧隘口，给轮岗的弟兄们分了。”
亲兵应了声“诺”，脚步声渐远。林缚忽然想起半月前那个暴雨夜，也是这样的风声，赵虎浑身淌着泥水冲进帐来，影狼摸进了粮营，烧了半车糙米。当时他正啃着干硬的麦饼，闻言将饼子往案上一拍，抄起刀就往外冲——那晚砍倒了三个影狼斥候，自己手臂也被划晾深可见骨的口子，至今结痂的地方还泛着青紫。
帐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林缚警觉地抬头。赵虎去传令该是步行，这急促的马蹄声倒像是……他快步走到帐门后，刚要掀开帘角，就听见斥候营统领李三的声音：“将军！断云岭有密信！”
林缚猛地掀开帐帘，夜风裹挟着沙砾扑面而来。李三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举着支竹管，竹管尾端系着片染血的狼毛——那是他与断云岭援军约定的信物。
“讲。”林缚接过竹管，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管壁。
“张都尉遣人突围报信，”李三的声音带着奔袭后的喘息，“断云岭东侧发现燕军残部动向，约有五千人，正往影狼偏师靠拢。张都尉，他最多再撑两日。”
林缚拔开竹管的木塞，倒出卷皱巴巴的麻纸。上面的字迹被雨水洇得模糊，只看清“粮尽”“燕军异动”“伺机突围”几个字。他捏着麻纸的手指微微发颤，断云岭的援军是他最后的指望，若是被燕军与影狼夹击……
“李三，”他忽然开口，声音稳得惊人，“你带的人跟上韩先生了？”
“回将军，韩先生出营后一路向西，看方向是往鹰嘴崖去了。属下留了两人继续跟踪，特来禀报。”
“好。”林缚将麻纸凑到烛火边点燃，火苗舔舐着纸角，很快将字迹吞噬成灰烬，“你再带二十名精锐，去鹰嘴崖西侧的乱石滩设伏。若韩先生从影狼主营返回，不必生擒，直接……”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李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没多问，抱拳应道：“属下遵命！”
看着李三带人消失在夜色里，林缚转身回帐。案上的地图还在烛光下摊着，他拿起支狼毫，蘸零朱砂，在燕军残部的位置重重画了个圈。影狼想联合燕军总攻？他偏要先搅乱这潭水。
“将军，”赵虎去而复返，手里捧着件湿透的棉甲，“刚在西侧隘口捡到的，上面有影狼的狼头标记。”
林缚接过棉甲，闻到股熟悉的草药味——那是影狼斥候常用的止血药。他忽然想起韩先生腰间的兽首玉佩，玉佩的裂痕里似乎也嵌着类似的药渣。“赵虎，你还记得去年咱们在雁门关俘虏的影狼卒吗？”
“记得，那子嘴硬得很，最后咬舌自尽了。”赵虎挠了挠头，“将军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过，影狼内部等级森严，只有首领亲信才能佩戴兽首玉佩。”林缚指尖敲击着案几，“韩先生能代表影狼谈判，定是核心人物。他腰间的玉佩……我总觉得眼熟。”
正着，帐外传来一阵骚动。有亲兵高喊：“影狼放箭！”
林缚猛地掀开帐帘，就见数支火箭拖着尾焰从空中划过，落在东侧营垒的草垛上，瞬间燃起熊熊火光。赵虎拔刀怒吼：“列阵！戒备！”
林缚却盯着火箭射来的方向——那是韩先生离开的反方向。他忽然冷笑一声：“声东击西。赵虎，带五百人去西侧隘口，影狼真正的目标是那里。”
赵虎一愣：“可东边……”
“东边是幌子。”林缚指着空中还在燃烧的火箭，“箭头涂了硫磺，烧得旺却不耐久，是想引我们分兵。”他忽然压低声音，“韩先生刚离营，影狼就动手，分明是想掩护他去主营报信。咱们偏不让他如意。”
赵虎恍然大悟，抱拳便走。林缚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火光里，转身回帐取了佩剑。帐外的厮杀声渐渐响起，夹杂着箭矢破空的锐响和士兵的怒吼。他知道，这场谈判破裂后的第一战，已经打响了。
走到帐门口时，他回头望了眼案上的地图。鹰嘴崖的位置被朱砂圈了又圈，像个等待猎物的陷阱。三日后的总攻？或许用不了三日，今夜就该有个了断。
夜风更狂了，吹得帅旗猎猎作响。林缚握紧佩剑，剑鞘上的铜环撞击着甲胄，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抬头望向星空，乌云正一点点吞噬着残月，就像影狼的爪牙，正试图将这片土地拖入黑暗。
但他身后，篝火正在营垒上熊熊燃烧，映着将士们带血的脸庞。那些关中子弟的眼睛里，闪烁着和他一样的火苗——那是宁愿战死，也绝不屈服的光。
“传我将令，”林缚的声音穿透风声，传遍整个营垒，“今夜，踏平影狼前哨！”
回应他的，是三万将士震耳欲聋的怒吼，像惊雷般劈开了黑水谷的夜空。谈判破裂的尘埃落定，而真正的厮杀，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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