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噼啪。火星子溅在湿冷的石头上，滋啦一声就灭了。林七眼珠子没挪窝，死死盯着叶清瑶那双刚掀开条缝的眼睛。那眼珠子空得吓人，像两口枯井，映着跳动的火苗，光在里面晃，却照不进底。
她看着他。没表情。脸上那层死人白被火烤着，透出点不正常的蜡黄。嘴唇还是青的，干裂起皮，嘴角沾着干涸的血沫子。视线落在他脸上，又好像穿过去，落在后面冰冷的石壁上。
林七喉咙发紧，咽了口唾沫，混着铁锈味。攥着她手腕的指头松零劲，怕捏碎了那块冰。他张了张嘴，想喊她名字，嗓子眼堵得慌，只挤出点破风箱似的嘶气声。
“……冷。”
一个字。气音。混着冰碴子摩擦的沙哑。从叶清瑶冻紫的嘴唇里飘出来，轻得像呵出口白气。
林七心口那块糊着冰的骨头猛地一抽。不是疼，是酸。他低头，看见自己还死攥着她那只伤手。伤口糊着泥和半干的血痂，冻得发硬，边缘泛着死白。他刚才捂上去那点热乎气，早被这冰手吸干了。
他松开手，动作有点僵。叶清瑶的手失了支撑，软软地滑落下去，搁在身下冰冷的烂叶堆里，指头蜷着，像冻僵的鸡爪子。
火堆就在旁边。暖圈拢着林七半边身子，汗湿的破布衫子贴在皮肉上，有点潮热。可叶清瑶靠着的石壁，寒气跟活物似的往外渗。火光够不着她。
林七撑着没散架的左胳膊，把自己往她那边挪。骨头缝里嘎吱响，肋叉子那钝痛又尖锐起来，扎得他眼前发黑。他咬着后槽牙，蹭到她身边。湿冷的石壁寒气扑面，激得他一哆嗦。
他侧过身，把自己那条还算有点热乎气的右胳膊，心翼翼地、试探着，绕过她冻得梆硬的肩膀，搭在她后背冰冷的石壁上。隔着湿透冰凉的衣料，能摸到她脊梁骨的轮廓，瘦得硌手，冰得像块埋地三尺的石头。
他不敢用力，怕压塌了这尊冰雕。只是把胳膊摊开，尽量把自个儿那点可怜的热气贴过去。另一只手撑着地，半边身子悬着，姿势别扭得像只瘸腿的虾米。
叶清瑶没动。头歪着，靠在他那条僵硬的胳膊上。湿冷的黑发蹭着他下巴颏，带着泥腥和腐败叶子的味道。她眼皮半耷拉着，瞳孔里那点火光还在晃，空茫茫的。
林七喘着粗气，汗珠子混着雨水顺着他额角往下淌，滴在叶清瑶冰冷的额头上。她眼睫毛颤了一下，极其细微。像被烫着了。
“火……”她又挤出一个字，气若游丝。视线没挪开，依旧空茫茫地看着前方跳动的火焰。
林七扭头看了看火堆。柴火快烧尽了，火苗矮下去一截，舔着底下湿漉漉的烂叶黑泥，黑烟更浓了。他得添柴。
他撑着地的左手猛地一用力，把自己从叶清瑶身边拔开。肋下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栽回泥里。他喘了两口，连滚带爬平火堆边，抓起地上几根半湿的细枝就往火里塞。
湿柴压上去，火苗猛地一矮，挣扎着缩成一团橘红，被浓烟裹着，眼看就要熄了。
“操！”林七低骂一声，也顾不上疼了，趴下去，腮帮子鼓得像蛤蟆，对着那点可怜的火星子死命吹气。吹得眼冒金星，喉咙里腥甜翻涌。
噗…噗噗……
火星子挣扎着，终于舔着了新柴的边角，火苗猛地一窜！橘红的光重新亮堂起来，带着股湿木头烧焦的糊味，热浪重新平脸上。
林七瘫在火堆边，喘得像条快死的狗。他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泥，回头看向叶清瑶。
她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歪着头，靠着他刚才放胳膊的位置。火光重新亮起，在她脸上跳跃，蜡黄里透出点活气。她半开的眼缝里，那点空茫似乎褪去了一丝，瞳孔深处，摇曳的火光……凝实了那么一点点。
她的视线，极其缓慢地，从跳跃的火焰上挪开。一点一点，挪到了林七趴在地上、沾满污泥和枯叶的后背上。
停住了。
林七感觉背上像被什么东西烙了一下。他扭过头。
叶清瑶的目光落在他后背破烂的衣衫上。那衣服被树枝岩石刮得稀烂，露出的皮肉上全是擦伤和淤青，混着干涸的泥浆，糊成一片暗褐色。靠近肩胛骨的位置，一道新鲜的、皮肉翻卷的口子正往外渗着血丝——是刚才扑火时被地上的尖石片划的。
她的目光停在那道伤口上。瞳孔深处那点凝实的火光……晃动了一下。
林七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自己后背的伤。他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结果牵动了肋下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没事，”他哑着嗓子挤出两个字，“皮厚。”
叶清瑶没话。目光依旧停在那道渗血的伤口上。过了几息，她那冻得发紫、干裂的嘴唇，极其艰难地……动了一下。
“……血……”气音。比刚才更轻。
林七一愣。血？他后背是还在渗血，但这点伤比起心口那处自己捅的烂窟窿，根本不算啥。
他刚想开口，叶清瑶那只搁在烂叶堆里的、受赡右手……极其极其微弱地……抬了一下。动作得几乎看不见，只有食指的指尖，极其僵硬地……向上……指了指。
指的方向，不是林七的后背。
是……岩窟的顶壁。
林七顺着她指的方向，疑惑地抬头。
火光摇曳，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头顶那片凹凸不平的岩石。黑黢黢的，沾满了经年的烟灰和水汽凝结的湿痕。没什么特别的。
他皱紧眉头，忍着肋下的疼，撑着坐直了些，眯着眼仔细看。
火光晃动的阴影里……靠近岩窟最深处的角落……顶壁上似乎……凹进去一块？
不像是然形成的。边缘过于规整，像个……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掏出来的浅洞？洞口边缘的岩石颜色也比周围深些，像是被烟熏火燎过无数次留下的陈年旧垢。
洞口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
光线太暗，根本看不清。只隐约感觉那洞口深处……不是纯粹的黑暗。似乎……有一点点……极其微弱的……幽蓝的光晕？
像寒冬深夜冻湖最底下，隔着万丈冰层透上来的一丝……凝固的星光。
极其微弱。若有若无。若非叶清瑶那根冻僵的手指头死命指着，若非林七此刻被剧痛和寒冷折磨得感官异常敏锐，根本不可能察觉。
那是什么？
林七心头猛地一跳。这鬼地方……怎么会有光？还是这种颜色？
他下意识地看向叶清瑶。她依旧抬着那根手指，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空洞的瞳孔深处，那点凝实的火光……正死死地……钉在顶壁那点微不可察的幽蓝光晕上！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念着什么。没有声音。但林七却从她那只死死指向顶壁的、冻僵的手指上，感受到了一种近乎……执念的颤抖！
那点蓝光……对她……很重要？
林七脑子里念头飞转。这破岩窟，这鬼地方……叶清瑶刚醒，神志不清，却对这顶壁的微光反应这么大……难道……是什么能救命的东西？
他咬了咬牙。肋下疼得钻心，后背的伤口也火辣辣的。但他撑着地，一点一点，把自己从烂泥里拔了起来。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打着晃。
他踉跄着，朝岩窟最深处的角落挪过去。越靠近，顶壁那片阴影越重。火光几乎照不到了。只有那点幽蓝的光晕，在绝对的黑暗深处，如同鬼火般……微弱地……闪烁着。
他仰着头，脖子都快断了。太高了。那浅洞离地至少一丈多。徒手根本够不着。
林七四下扫视。岩壁湿滑，没处下脚。角落里堆着些被雨水冲进来的枯枝烂叶，还有几块棱角尖锐的碎石。
他弯腰，忍着肋下的剧痛，捡起一块巴掌大的尖锐石头。掂拎，有点分量。他退后两步，仰头瞄准顶壁那点幽蓝光晕的位置。
深吸一口气。肋下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强忍着，用尽全身力气，抡起胳膊——
嗖！
石块脱手飞出！带着破风声，狠狠砸向顶壁那个幽暗的浅洞！
砰！
一声闷响！石块砸在洞口边缘的岩石上，火星四溅！几块松动的碎石哗啦啦掉了下来，砸在烂泥里。
洞口纹丝不动。那点幽蓝的光晕……依旧微弱地闪烁着。
林七喘着粗气，肋下疼得他直不起腰。他抹了把汗，又捡起一块更大的石头。
再来！
他铆足了劲，再次抡臂！
石块呼啸着砸上去！
砰！哗啦——！
这一次，砸得更准！洞口边缘一块本就松动的岩石被砸得崩裂开来！碎石簌簌落下！洞口……似乎……被砸开了一个豁口！
就在豁口出现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冰冷波动……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猛地从豁口深处扩散开来！
波动扫过林七的身体。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是冷的，是一种……仿佛灵魂被冰水浸透的……悸动！
他下意识地看向叶清瑶。
火光映照下，她一直空洞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住那豁口深处！那只抬着指向顶壁的手，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张开，像是要呼喊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豁口深处，那点幽蓝的光晕……在波动散开的瞬间……猛地……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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