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安陵容这边还没寻着合适的由头，后宫里倒先传了消息过来——住在涵秋馆的富察贵人，昨夜竟动了胎气。
这消息是海匆匆来报的，彼时安陵容正在廊下晾新采的茉莉花，闻言手里的竹篮差点脱手。
“怎么会突然动了胎气？”
“前几日见她还在御花园里散步呢。”
海弓着身子回话：“回主，奴才听太医院的人，富察贵人这几日贪凉。”
“不听嬷嬷劝，每日必让厨房备冰镇酸梅汤，夜里还敞着窗睡觉。”
“昨儿半夜就喊肚子疼，吓得涵秋馆上下乱作一团，连夜请了四五个太医会诊呢。”
安陵容蹙眉：“太医怎么？胎儿保住了吗？”
“万幸是保住了。”
海压低声音，“太医富察贵人年轻体壮，底子厚实，只是这胎气一动，怕是得卧床静养至少三个月。”
“奴才还听厨房的人嚼舌根，太医嘱咐过多次，孕期忌生冷，富察贵人偏不听。
“还‘我怀的是龙裔，这点凉算什么’，如今怕是悔青了肠子。”
正着，就见皇后宫里的绘春来了，脸色凝重地传话：“皇后娘娘让各宫主都去涵秋馆探探，也好让富察贵人宽心。”
“只是娘娘特意交代，探病时莫提动胎气的缘由，免得她难堪。”
安陵容忙应下，换了身素净的衣裳，带着宫女往涵秋馆去。
路上遇见同样往那边去的甄嬛，两人并肩而行，甄嬛轻声道：“富察妹妹也太不知顾惜，这龙胎金贵，哪能由着性子来。”
安陵容点头：“是啊，但愿经此一事，她能安分些。”
“只是不知这胎受了惊，往后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到了涵秋馆，就闻见满室药味。
富察贵人靠在引枕上，脸色苍白得像纸，见了众人，强撑着要起身，被皇后按住：“躺着吧，仔细动了气。”
富察贵人眼圈一红，声音带着哭腔：“臣妾该死，没照顾好龙胎……”
皇后温言劝慰了几句，又吩咐太医仔细照料，才带着众人离开。
出了涵秋馆，甄嬛轻叹：“一时贪凉，遭这罪，不值当。”
富察贵人动胎气这桩事一出，皇上连着三日都往涵秋馆去了。
那日在勤政殿批完奏折，还特意召了太医院院判，细问了安胎的方子，又传下口谕：“富察氏既怀龙裔，便需静养。”
“每日饮食、作息，都由嬷嬷们按规制盯着，她若敢违逆，直接报给朕。”
这话听着是严苛，实则满是对龙嗣的看重。
旁人瞧着皇上日日赏赐补品，只当是疼惜富察贵人，唯有皇后在长春仙馆里看得明白。
她端着茶盏，望着廊下开得正盛的木槿花，对身边的剪秋慢悠悠道：“皇上今儿又赏了赤金的长命锁，是给富察氏腹中的孩子备着的。”
剪秋顺着话头：“皇上看重龙嗣，也是正理。”
“只是富察贵人经此一事，该收敛些了。”
皇后轻轻撇去茶沫，眼底掠过一丝冷光：“收敛？”
“她若真懂收敛，也不会闹到动胎气的地步。”
“倒是涵秋馆的琼音姑姑，哀家记得她是伺候过康太妃生产的老人，宫里的规矩比谁都熟，怎么会任由富察氏日日喝冰镇酸梅汤？”
剪秋一愣，随即压低声音：“娘娘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
皇后放下茶盏，声音平淡无波，“只是觉得蹊跷。”
“琼音在宫里待了三十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便是富察氏执拗，她就不会寻个由头拦着？”
“或是……早该报给内务府了。”
正着，绘春进来回话：“娘娘，齐妃娘娘来了，想跟您讨个安胎的方子，给富察贵人送去。”
皇后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待齐妃坐下，皇后才缓缓道：“富察氏的方子，太医院早定了，齐妃何必多此一举？”
齐妃笑得有些讪讪：“臣妾就是想着，多一份心总是好的。”
“再……”她凑近了些，“臣妾听人，富察氏动胎气前，曾跟华妃宫里的人起过争执，您会不会是……”
“慎言。”
皇后打断她，“没有实证的话，不可乱。”
“宫里的孩子金贵，但若因此扰了人心，反倒不美。”
话虽如此，她看向窗外的目光却深了几分——这后宫里，谁不盯着龙嗣？
富察氏自己不谨慎，难保不会有人借着她的性子，悄悄推波助澜。
剪秋送齐妃出去时，低声道：“齐妃娘娘还是少琢磨这些为好，皇后娘娘心里有数。”
齐妃哼了一声，没再话，脚步却透着几分不甘。
殿内，皇后重新端起茶盏，茶已微凉。
她指尖在杯沿轻轻划过，心里清楚，这桩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琼音姑姑是老人，按不会失职，除非……是有人让她“失职”。
而那个人，会是急于为自己腹中孩子铺路的华妃，还是另有其人？
夏日的风穿过长春仙馆的窗棂，卷着殿外石榴花的热气，落在皇后指尖的佛珠上。
她捻着紫檀珠子，目光淡淡扫过殿外，对剪秋道：“富察氏的胎气稳了便好，龙嗣要紧。“”
“至于谁在背后动了手脚……总会露马脚的。”
话里听不出喜怒，只有常年浸在深宫里的平静。
剪秋捧上一碗新沏的菊花茶，低声道：“娘娘的是。”
“只是太医院刚递了牌子，富察贵人这胎得静养三月，怕是这阵子都不能来给娘娘请安了。”
皇后呷了口茶，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不必挂心。本宫眼下更关心的是……”
“太医院那方子，你按嘱咐给厨房送去了？”
“回娘娘，一早就让厨房炖上了，用的是上好的长白山老参，按章太医的火候，慢火煨了三个时辰。”
剪秋答得恭谨，心里却清楚，娘娘这几日总让炖些温补的汤药，无非是还盼着能再怀个龙胎——
毕竟，弘晖去后，中宫膝下空悬，始终是娘娘的心病。
皇后没再接话，只是望着窗台上那盆晚香玉，花瓣上的露珠被热风蒸得渐渐消散，像极了她心底那点时起时落的念想。
另一边乐雪阁中，安陵容正对着铜镜抚着自己的腹。
身上的石青色旗装不算紧身，可她总觉得那薄薄的衣料下藏着秘密，稍不留意就会被人看穿。
锦绣端来一碗安胎药，轻声道：“主，该喝药了。”
安陵容接过雪松递来的药碗，深褐色的药汁泛着细密的泡沫，苦涩的气息直冲鼻腔，带着些微的腥气。
她眉头都没皱一下，仰头便一饮而尽，喉间滚动的弧度利落干脆，放下碗时，嘴角还沾着一点药渍，被雪松用帕子轻轻拭去。
“锦绣，”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碗沿，“你，我该寻个什么由头，才好把这有孕的事出去？”
腹中孩儿已有三月，先前靠着宽松旗装还能遮掩，可近来腰身一日日显出来，再过些日子，怕是想藏也藏不住了。
锦绣是她从宫外带来的陪嫁丫鬟，最是贴心，闻言便蹲在她膝前，轻声道：“主别急。”
“依奴婢看，不如借着下月太后万寿的由头？”
“到时候宫里设宴，主若是在席间‘不心’崴了脚，让太医来瞧，顺势出来，既体面又自然。”
安陵容摇摇头，指尖轻轻按在腹上，那里已有了微弱的起伏：“太后万寿，宴席上人多眼杂，万一惊了胎气怎么办？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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