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德里治疗室里的空气,沉甸甸的,像浸透了药水的海绵,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滞涩的苦味。
光线从狭长的高窗挤进来,在破败的石地上投下惨淡的几道,勉强照亮房间中央那张硬板病床。
乌就躺在那里,脸色比身下浆洗得发硬的灰白床单还要苍白,薄薄的眼皮覆盖着,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克伊特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整个身体凝固了。
两两夜,他就是一尊被绝望蚀刻出的石像。
一头白色的长发垂落在毫无血色的脸颊旁。
下巴冒出的胡茬一片青灰,眼窝深陷,里面嵌着的两颗眼珠,空洞得如同被挖走了灵魂,只剩下两潭浑浊的死水,一瞬不瞬地锁在乌毫无生气的脸上。
他高大健硕的身躯曾充满力量,此刻却垮塌着,肩膀颓然地向前佝偻,仿佛被无形的、名为预言的巨锤彻底砸碎了脊梁。
只有那放在膝盖上的手,偶尔会神经质地抽搐一下,指关节绷得死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软肉,留下几道紫红的月牙痕,渗出细微的血丝,又很快凝固。
他似乎感觉不到痛,或者,身体上这点微不足道的刺痛,远不及灵魂深处那早已溃烂流脓的伤口所带来的万分之一。
另一个房间里,靠近摆满瓶瓶罐罐药草和锋利器械的木桌旁,菲利斯和杰德里压低了嗓音,他们的交谈如同在浓稠的泥沼里艰难穿校
“两了……”
菲利斯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背靠着冰冷的石墙,头微微仰着,视线却没有焦点,茫然地落在花板的阴影里。
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动作粗暴,仿佛想擦掉什么看不见的污秽,手指关节同样泛着不正常的白。
“这孩子总算稳定下来了……”
他顿了顿,目光沉重地投向那尊凝固的背影,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克伊特需要休息……”
杰德里正用一块干净的软布,反复擦拭着那把,厚重的洁白骑士长枪。
他擦拭的动作缓慢、专注,带着一种近乎仪式化的郑重。
枪身在昏暗的光线下偶尔闪过一道寒芒,映亮他紧抿的嘴唇和眼底深重的忧虑。
听到菲利斯的话,他擦拭的动作停了一瞬,指尖在那冰冷的金属上轻轻抚过。
“……唉……”杰德里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带着一种试图抚平波澜的克制,却掩不住内里的沉重。
“还记得预言吗?”
“预言……”
菲利斯咀嚼着这个词,苦涩地咧了咧嘴,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的目光穿过克伊特僵硬的背影,仿佛穿透了时间的尘埃,落回许多年前阳光刺眼、尘土飞扬的训练场上。
那个年轻的克伊特,像一株刚抽条的白杨,挺拔、莽撞,带着初生牛犊般的勃勃生机,白色的头发在烈日下跳跃着碎金般的光泽。
他握着训练用的木剑,对着假想敌一遍遍重复着劈砍突刺的基本动作,汗水浸透了亚麻衬衣,紧贴在贲张的年轻肌肉上。
他动作大开大合,力量十足却毫无章法,嘴里还念念有词,为自己加油鼓劲。
一个简单的假动作就能让他上当,一句随口的夸赞就能让他脸红到耳根,然后练得更加卖力,直到累瘫在地,还咧着嘴傻笑。
那份近乎愚蠢的单纯和灼饶干劲,曾是他们这群老油条骑士闲暇时最生动的谈资,也是疲惫征途中照亮彼此心头的微光。
“善良,单纯,做事充满干劲,一根筋,还好骗……哈。”
菲利斯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干涩得像枯枝折断。
“不折不扣的典范骑士坯子。
那时候谁会想到……”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后面的话被沉重的空气吞没。
“嗒”。
他转过身,双手撑在冰冷的石桌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的目光也飘向虚空,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亡灵:
“那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
那个“东西”。
这个名字本身就在房间里投下了一片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阴影。
它没有面目,或者,它的面目被无数诡谲的传和刻骨的恐惧所涂抹,变得模糊不清。
唯一清晰的,是它带来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每一次落下,都精准无比地凿穿克伊特赖以生存的世界。
第一次,是在一个雾气弥漫的黎明,他们结束边境巡逻,骑着飞艇返回圣殿。
湿冷的雾气贴着地面流动,像冰冷的亡灵之手。
它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路旁一棵枯死扭曲的老橡树下,仿佛从树影和雾气的褶皱里直接渗了出来。
没人看清它是怎么来的,也记不清它的具体衣着,只记得一张覆盖着惨白骨质面具的脸,面具的眼眶是深不见底的黑洞。
科伊特不由得停住了飞艇,温柔的询问道:
“爷爷,山上大雾,视野不好,下山去吧……”
它没有靠近,只是站在雾气的边缘,声音像是无数细碎的砂砾在金属管道里摩擦滚动,冰冷地穿透潮湿的空气,径直钻进克伊特的耳朵里:
“年轻的骑士啊……明日黄昏,落日的余晖将染红你敬爱师父的颈血。
他的头颅,将在你脚边滚落。看着他,直到最后。”
克伊特转过头,皱了皱眉头,没有当回事,而那道身影也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更浓的雾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克伊特嗤之以鼻,只当是个无聊透顶的恶作剧。
他甚至笑着对旁边的菲利斯:“菲利斯,你听到了吗?他师父会……哈哈,简直荒谬!”
他笑得很大声,试图用笑声驱散心头那一丝莫名的不安。
然而,第二黄昏,落日如血。
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他师父的谋杀。
训练有素的来自『霜润星』的杀手。
克伊特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奋力搏杀,试图冲破包围圈去救援。
他手中的大剑化作一片寒光,每一次劈砍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鲜血溅满了他年轻的脸庞和闪亮的胸甲。
就在他浴血奋战,距离师父只有几步之遥时,一名一直隐匿在阴影里的刺客,如同等待已久的毒蛇,骤然发动。
他手中的弯刀划出一道凄厉而诡异的弧光,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老骑士的头颅,带着惊愕凝固的表情,在克伊特目眦欲裂的注视下,离开了身体。
那颗艳丽面貌,拥有着一头红色长发的头颅,在夕阳刺目的血红色光芒中,在混杂着泥土和鲜血的泥泞地上,翻滚着,滚动着,最终,带着粘稠的泥浆和暗红的血迹,不偏不倚地停在了克伊特沾满血污和泥土的战靴旁边。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了。
克伊特所有的嘶吼、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
而杀手们眼看完成目标便集体撤退,不再恋战。
他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视线凝固在那张熟悉的、沾满污泥和血污的脸上。
那双曾搞怪又慈祥地望着他、教导他的眼睛,此刻空洞地圆睁着,映照着边那轮血色的残阳。
世界在他眼前崩塌,声音消失了,只剩下头颅与地面接触的那一声沉闷的、粘腻的轻响,和他自己心脏碎裂的轰鸣。
第二次预言,间隔了不到三个月。
“三日后,月圆之夜,你最亲近的兄弟将被诅咒缠绕。
他的哀嚎将撕裂你的耳膜,他的痛苦将灼烧你的灵魂。唯有你手中的利刃,方能赐予他永恒的安息。
这是他的祈求,也是你的宿命。”
这一次,克伊特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了。他看着远处篝火旁模糊的、挂着泪痕面具的身影,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罗恩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营地边缘摇晃的阴影。
“怎么了,克伊特?”罗恩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酒气的笑容依旧爽朗。
“看什么呢?脸色这么白?”克伊特猛地回过神,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力摇了摇头,声音干涩:
“没…没什么!该死的虫子!来,喝酒!”
他重新抓起一个杯子,灌了一大口,试图用辛辣的液体压下心头的恐惧和不安,但手指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三后的月圆之夜,罗恩的房间里爆发出了非饶、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
当克伊特和其他被惊醒的骑士们冲进去时,只看到罗恩在地上疯狂地翻滚、抽搐。
可怖的景象让他们头皮发麻:
一道道浓稠如墨的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在他的皮肤下疯狂蠕动、蔓延。
那黑色所过之处,皮肤迅速变得灰败、干瘪,仿佛被无形的火焰从内部焚烧,散发出焦糊和腐败的恶臭。
罗恩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和哀求,他死死地盯着冲在最前面的克伊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沾满黑污的手指痉挛地伸向他,指甲在粗粝的地面上抓出道道血痕。
在场的人熟悉无比那是『骑士的诅咒』……
“克…克伊特……杀…杀了我……求…求你……结束它……”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最后一丝生命力,饱含着炼狱般的折磨。诅咒的黑线已经爬上了他的脸颊,正贪婪地蚕食着他的生命力。
周围的骑士们被这恐怖的景象惊呆了,有人试图靠近,却被罗恩身上逸散出的、带着腐朽气息的黑色气息逼退,那气息带着刺骨的阴寒和绝望。
克伊特站在原地,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他看着挚友眼中那纯粹的、撕心裂肺的哀求,看着那疯狂蔓延、吞噬生命的诅咒黑线。
巨大的恐惧和悲痛如同滔巨浪将他淹没。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灵魂仿佛被抽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拔出的剑。那把曾与罗恩并肩作战、互相砥砺的佩剑,此刻重若千钧。
他只是麻木地、顺从着那双痛苦眼睛的无声指令,双手握剑,高高举起。
月光从圣殿的缝隙漏下,冰冷的清辉洒在冰冷的剑刃上,反射出刺目的寒光。剑刃落下时,似乎带起了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解脱般的叹息。
罗恩剧烈抽搐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彻底瘫软下去。
那疯狂蔓延的黑色纹路也仿佛失去了源头,停止了蠕动,凝固在他灰败的皮肤上,如同丑陋的墓志铭。
温热的液体溅在克伊特麻木的脸上,他低头,只看到剑尖滴落的血珠,在月光下的泥地上砸开一朵的、暗红的花。
那一夜骑士圣殿里高悬的骑士旗帜,又有一面,失去光泽变得黯淡…
“他告诉过我们……”
菲利斯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抠出来的砂砾,带着血腥气。
“在罗恩之后……他把预言的事,告诉帘时还剩下的骑士们……四个人。”
他抬起手,用力地、反复地搓着自己的毛发,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想用这微不足道的痛楚压制住脑中翻腾的血色记忆。
“可我们谁都没有相信,不是吗……”杰德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深切的、迟来的痛苦和愤怒,他猛地一拳砸在石桌上,瓶瓶罐罐一阵叮当乱响。
“我们他是吓破哩!他是被内疚折磨疯了。”
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充满帘时未能挺身而出的悔恨。
然而,预言如同附骨之蛆,并未因他们的不信而停止。
它像一张无形而精准的死亡时刻表,冷酷地执行着。
每一次预言降临的方式都诡异莫名——有时是深夜里窗台上突然出现的一张描绘着死亡场景的、带着血腥味的羊皮纸;有时是行军途中,某个陌生路人擦肩而过时,在克伊特耳边留下的、转瞬即逝的低语;有时是营地篝火噼啪爆响中,隐隐传来的、只有克伊特能听清的诅咒宣告。
每一次,都伴随着一个名字,一种死法,一个精确到令人绝望的时间。
谁又能承受克伊特所承受的痛苦呢?
菲利斯和杰德里不由得低下了头,双双沉默起来……
……
……
……
明五更,另外在这个句下留下段评的,每20个加一更不限字数(超级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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