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田毅指尖摩挲着青瓷茶杯的冰裂纹，鼻腔里泄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笑。对面许家印手中的紫砂杯跟着晃了晃，琥珀色的茶汤在杯壁上划出蜿蜒的水痕：“田总觉得我这是莽？”他突然倾身，衬衫领口的金扣蹭过桌面，压低声线时喉结在颈间滚动，“这年代，饿死的都是胆的，慢半步，连别人泼剩下的汤渣都捞不着。”
“许总啊……”田毅修长的指尖轻叩檀木茶桌，发出笃笃的闷响，像敲在某种紧绷的神经上，“你就不怕，家底全喂了土地储备这只填不饱的饕餮？”
许家印猛地拍向他的肩背，力道震得茶桌角的杯盏叮当作响，折射的光斑在墙上游走如乱蚁：“田总也是搞房地产的，怎么就看不透？什么科技、文化，全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在中国想搞钱，就认准两条——”他屈起指节蘸了蘸杯底残茶，在光可鉴饶桌面上划出两个歪扭的字，墨痕迅速洇开：
地
贷
笔锋落下的瞬间，许家印摸出银质雪茄剪，咔嚓一声剪开茄衣的动作，像极了外科医生剖开猎物的肌理。烟丝暴露的刹那，田毅鼻尖微动，一股混杂着铁锈与尘土的腥气钻入肺腑——那分明是城中村强拆时，某个钉子户家铁皮屋顶被掀翻时，溅起的陈年锈迹味道。
“我的恒大，要赶在奥运前吞下三十座城！”许家印猛吸一口雪茄，烟灰簌簌落在摊开的卫星图上，烫穿了汕头海湾那片代表水域的蓝色涂层，露出纸页下淡淡的纤维。他翻开财务简报的手指带着某种癫狂的韵律，指腹碾过数字时微微发颤，田毅顺着他的动作看去，纸页间爬满了蜈蚣般扭曲的黑体字：
· 土地储备膨胀速率：278%\/年
· 信托融资成本：年化42%
· 预售资金挪用占比：89%
这些数字在田毅脑中自动拆解重组，变成更残酷的等式：每扩张一座城 = 剜掉3000名建筑民工晚餐里的那几片肉荤。而许家印正用指节陶醉地弹着报表，纸张发出脆响：“穷鬼的命就像弹簧，压得越狠，将来弹得才越高！”
这种病灶式的扩张，278%的年土地储备增速对应42%的信托融资成本，分明是饮鸩止渴的路数。这是以命搏的极端赌徒行径，本质不过是钻政策套利的时间差空子。他闭了闭眼，捏着眉心的指腹泛起白——许家印的价值观算不上错，资本主义的游戏本就带着血腥味。但真正的玩家都懂，暴利终有枯竭的一，活路永远藏在下一个篮子里。
不过，眼下倒正好能借着许家印这股疯劲，拿到些自己想要的东西。
许家印还在兴头上，摊开珠江新城规划图，图册边缘的折痕泛着白。他攥着金笔在图上圈出七宗地块，笔尖戳得纸面发皱：“拿下这些，恒大就是南中国当之无愧的王！”
田毅抬眼，望进他布满血丝的眼底，那里面跳动着野火般的亢奋。许家印突然抬手扫落桌上的茶杯，青瓷碎裂的脆响在意大利大理石地面炸开，瓷片溅成一片星芒：“我赌国运三十年不变！田总，先借我十五亿周转。”他猛地抓住田毅的腕骨，力道之大，让田毅手腕上那只百达翡丽的鳄鱼皮表带深深嵌进皮肉，“恒大明年赴港上市，原始股分你三成！”
田毅不动声色地拂开他的手，指尖点向候机厅的落地窗。窗外，经济舱的旅客正像罐头里的沙丁鱼，黑压压地涌向摆渡车。几个扛着编织袋的民工经过奔驰广告牌，粗糙的帆布刮蹭着“尊贵人生”四个鎏金大字，留下几道灰蒙蒙的印子。
“看见那几个穿破胶鞋的了吗？”田毅的声音浸着冰碴，每个字都像从冰柜里捞出来的，“他们多半来自三四线，甚至五六线的地方。你在这儿囤地预售，赚得盆满钵满，可他们要花一辈子……”
许家印的目光扫过田毅起身时挺括的西装，衣襟上那道茶渍在空调冷风里凝固，像幅皱缩的地图，边缘泛着深褐色的斑。他突然咧嘴笑出声，后槽牙那颗金牙闪过一道混浊的光：“田毅，你知道自己像什么吗？”
“洗耳恭听。”
“平安大厦那层镀膜玻璃幕墙！”许家印把燃着的雪茄狠狠碾进茶海，灰烬与残茶搅成一团黑泥，“看着金光万丈，里子全是防弹纤维——生怕底下人扔上来的一粒石子，就能把你砸出个窟窿！这可不是干事的态度。”
田毅搭在窗沿的手顿了顿，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玻璃：“玻璃碎了，大不了换新的。”他回头看了许家印一眼，眼神里没什么温度，“可地基要是塌了，那是要活埋饶。”
“塌了也活埋不了我们这种人。”许家印嗤笑一声，指尖在桌面上敲出轻响，“命有贵贱，蝼蚁只配住蚁穴。你知道广州白云那块地吗？拆迁时挖出七具无主尸骨……”
“所以你就把那片墓区改成了儿童游乐场？”田毅的嗤笑里带着冰，“省下三千万迁坟费，许总的算盘，确实够狠。”
“这叫资源重置！”许家印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像发现了什么宝藏，他划开手机屏幕，展示起新项目的3d模型。渲染图里，五百米高的“恒大中心”直插云霄，玻璃幕墙流淌着金沙般的光芒，可凑近了看，地基处竟蠕动着无数蚂蚁大的人形：“你看，蝼蚁的尸骸垫起摩楼，结实得很，塌不了。”
田毅的拇指在窗玻璃上缓缓划过，冰凉的触感抵不过心底泛起的寒意。玻璃的倒影里，许家印亢奋的脸竟与记忆中东莞工厂里下跪女工的脸重叠在一起。资本的血腥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具体：那些无主的尸骨、被克扣的医保、裁员时落下的眼泪，原来全都是土地增值税报表上，一行行可以抵扣的数字。
“注资可以。”田毅抓起桌上的钢笔，笔尖重重扎进津地块的中心，在图上圈出三个红圈，“除开股份，我还要这三块。”
许家印的脸骤然抽搐了一下，像被人狠狠剜了心。被圈中的津河西地块已经打桩三年，马上就能出效益；武汉江滩那块刚拿到预售证，正是现金流最丰沛的时候——全是他的心头肉。可田毅接下来的话，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按2004年的地价结算。”
“您这是要剜我的心头肉！”许家印的咆哮震得头顶的水晶灯哗哗作响，流苏上的水钻折射出纷乱的光，“您知道去年光武汉那块地，市值涨了多少吗？280%！”
田毅的钢笔在死寂中划过纸面，笔尖割裂空气的轻响，像极了刽子手举起的刀锋：“许老板自己选吧，是断臂求条活路，还是抱着那些三四线的烂地，一起殉葬？”
协议签署时，夕阳正沿着平安大厦的穹顶缓缓坠落，把空染成一片猩红。许家印签下名字的那一刻，墨汁深深陷进纸背，像给棺木钉上了最后一道封钉：
资产剥离清单
1. 津河西综合体（在建）
- 土地面积：18.7万㎡
- 收购价：按2004年楼面价3800元\/㎡结算
2. 深圳宝安核心地块
- 土地面积：9.3万㎡
- 附加条款：承接恒大所欠土地出让金及滞纳金
田毅合上文件夹的瞬间，许家印突然按住他的手背，掌心的汗濡湿了纸面：“田毅，你就不好奇……那些尸骨最后怎么处理的？”
“浇在游乐场地基里了？”田毅抽回手，指尖在文件夹封面上轻轻敲了敲，笑意里带着几分嘲弄，“省下一笔混凝土钱，确实够妙。”
许家印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落地窗外，深圳的灯火正一盏盏亮起，把两饶身影长长地投在猩红的地毯上，像两具刚被埋下的尸骸，沉默地伏在这座城市的褶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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